被问到痛处，面对陌生人，郭一凡还能强装镇定，信口敷衍、周旋，说上一两句半真半假的话。
可面对的人，换成楚静一，说的越多，错的越离谱，不如识相地闭嘴。
成年人的无奈，说出来显得矫情。
试问，怎么会没有吃苦，又怎么会没有受委屈？
本想表现的轻松一点，虽不知现在楚静一心中处于何种位置，郭一凡依然不想让她心疼自己。
低调、谦虚地自嘲，一向做的得心应手，唯独这一次，直击心窝。
再不敢望楚静一一眼，低下头，默默喝粥。
离开校园，进入社会，犹如跌入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中。
一张张鄙视的面孔，一个个不得不直面的话题，一套套复杂的人际关系，一日更复一日的身心疲惫。
仿佛都在诉说着，只有站上更高更远处，才能在群嘲的时刻，感到一丝轻松。
郭一凡夜以继日地努力，拼命般地奋斗，一万个小心地维护着各种关系，仍游走在无力地边缘。
常常反思，是自己能力不行，智商不行，还是情商不行？
得出结论，好像，都不行。
一次又一次的无力过后，尝试着一点点靠拢她曾鄙视、不屑的人，逐渐和那些人融为一团。
坚守着内心最后的底线，不阿谀奉承，不登高踩低，不害人，不坑人。
依旧觉得自己，活的离原来想要的模样越来越远。
寂寞难眠的夜晚，孤独无助的时刻。
多么想把楚静一抱进怀中，诉一诉委屈，说一说心里话。
次次，恍惚过后，幻想破灭，满室黯寂。
白昼与黑夜不停交替，貌似开心、平静，感觉不到一点活着的意义。
人，照旧孤单。
突然的鸦雀无声，衬托出浓浓的低迷气息。
楚静一抬一抬眼眸，很快又落下去。
倏然，展颜一笑。
“一凡，你还会走吗？”
“去，哪？”
“你，回来的地方。”
又是一个让人抓心挠肝，难以启齿的问题，等着郭一凡回答。
走，还是不走？
凭着直觉和楚静一说话的语气，郭一凡虽然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仍察觉出，她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答案，心间莫名一痛。
轻轻端起一勺粥，送入口中，利用这短暂的间歇，想一想怎么回复。
‘千万不要在聪明的人面前耍心眼，当你不知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才能讨到对方的欢心时，那就遵从自己的心意，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楚静一，无疑是个聪明人，至少比自己聪明很多倍。
得到高人指点过的郭一凡，选择了实话实说。
“静一，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走，这个，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常姐让我和她一起回来，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好听点的说法，就是创业。后续很多事，包括经营的好坏，都要靠她的人脉。我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也没什么熟悉朋友，完全指望不上。所以，若是公司业务开展不好，接下来怎么办，我也说不好。”
“一凡，你的意思是，回来挣不到钱，可能还要走，对吗？”
。。。
对，还是不对？又该怎么回答。
没敢再遵从自己的心意，傻到底。
楚静一落寞的表情和神色，让她生生闭上了嘴，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整整一天，郭一凡没有问过楚静一一个私人问题。
可楚静一的表现，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一切。
生活、工作，从前、现在，以及未来。
长长地沉默，凝重万分。
楚静一咬一咬双唇，似下定了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凡，我刚才问你话，你还没有回我。”
。。。
步步后退，步步紧逼。
郭一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逼进死胡同了，楚静一还不打算放过她。
抬直头来，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双眼紧紧地注视着楚静一。
“静一，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很开心，也真心希望你幸福。可是，我，我们都长大了，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者。非常抱歉，上学时，我对你说过的话，答应过你的事，很多都没有做到。以后，无法确定的事，我不会再轻易对你承诺，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过的很好？”
。。。
楚静一咬牙切齿冲郭一凡喊完，手中的筷子猛地拍在餐桌上，头也不回地直奔卧室，关上房门。
那些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怎么就惹到楚静一不开心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不见了。
郭一凡寂寥地坐在椅子上，如风中凌乱，更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第一次，极其真诚地说了那么长，一串话。
楚静一只记住了，一句？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在这初秋的夜晚，份外分明。
坐了许久，理不出一丝头绪，更不见楚静一从卧室出来的迹象。心情涩涩的，难以言说是什么滋味，逐渐烦躁不安，急需找个缓解的出口。
摸摸两只口袋，抽出一支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忍着抽一口的冲动，站起身，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卧室门前。
偷偷摸摸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听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听见。
手举了又举，反反复复。
鼓起勇气，轻轻抬手敲门，无人回应。
郭一凡想知道楚静一怎么样了，半天过去，看不见、摸不着，更加心烦。
狠下心，伸只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推，打开房门。
轻柔的窗纱，垂落到地面，遮挡住外面本就昏暗的灯光，漆黑一片。
借着身后的客厅，微微照射进来的丝丝光亮，隐约看见楚静一身形的轮廓，正趴在床中央，安静地一动不动。
呼吸一窒，心口好疼。
已不想再去辩驳谁对谁错，又为何说了什么样的话，令她不开心，直接开口道歉。
“静一，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怎么会说话。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满满地真诚，夹杂着满满地落寞。
楚静一藏在床中的脸庞，微微扭转，转向门口。
“一凡，你哄哄我，好不好？只要你哄哄我，我就原谅你。”
哄吗？
之前手到擒来的事，现在做起来，竟犹豫万分。
该以什么身份和资格，哄楚静一呢？
心中想着不去，脚步却已开始朝床边移动。
郭一凡缓缓在床边坐下，几次过后，终究是抬起手，抚在了楚静一的背上。
带着小心，极尽温柔，轻轻地抚拍。
恰到好处的温度，不热不冷，来来回回地游走。
记忆，随之而来，楚静一眸中浸润出潮湿。
妄想的，也就更多。
“一凡，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
柔柔地嗓音，似回到了那个爱对她撒娇的那个大师姐。更似涓流、似小溪，静静地流淌，渲染了满室的静谧。
郭一凡微微倾下身子，伸出一支手，穿过楚静一颈下，与放在她背上的手交叠、缠绕，一点一点扣紧。
熟悉的芬芳，如空谷幽兰，即刻飘进鼻中。
依如曾经，未淡分毫。
而楚静一，似等不及，细细品一品，现在与曾经有什么不同。急切地仰过身子，脸庞钻进郭一凡的肩窝，双手回抱在她的腰间，与之紧紧相拥。
暖暖的气息，相互交融，身上的温度，渐渐上升。
彼此，沉浸在久别重逢后，回忆的漩涡里，贪恋着这一刻的宁静。
相互沉默，又相互难舍难分。
无人再去在意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直到郭一凡隐隐听到门外有动静。
“静一，有人在敲你的门。”
“不用管。”
。。。
好似，这种局面，楚静一已经见怪不怪，没有一点想要起身去看一眼的意思。
慵懒、傲慢地态度。
无一不在说明，她清楚地知道，是谁在门口。
联想起下午，偷听到的那通电话，郭一凡只在一瞬间，心口便已堵的苦不堪言。
既然，楚静一说了不用管，就更不关自己什么事。
悠扬的手机铃音，一遍又一遍，破坏掉，这难得的温馨。
房外的人，等不来开门，开始打电话找人。
躺在床头的手机，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肆意、嚣张，惹人生恨。
楚静一，依旧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相同的一幕，直冲脑海，若隐若现。
不同的是，郭一凡主动伸出一支手，一边注意着自己的动作，尽量不要压到身下的楚静一，一边把那支手机拿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递到楚静一手中，楚静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她那支握有手机的胳膊，一把拽回身前。
快速地划开，接听键。
“什么事？”
依旧，似冰冷、又似无情地开场白。
或许，房间太静了。或许，手机的声筒音量调的过高了。
对方小心翼翼地、耐住性子的解释，浮浮沉沉，隐隐约约，陆续飞入郭一凡的耳中。
默默地，坐起身子，轻轻走出房间，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站在门口，望着满室耀眼的光线，竟一时觉得有些灼人。
无声无息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去。
果然，自己的直觉，从来就没有错过。
曾不惜一切，帮助楚静一，并疯狂追求过她的人，如今，还在这里。
十二年，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发生。
明明清楚，为什么就是忍不住，非要回来看一眼呢。
不来，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郭一凡再次把手伸进裤袋，掏出刚刚放回去的那支烟，含进唇中，想快一点点燃，快一点，抽一口，远离这，让人心痛的地方。
更强迫自己，对正在发生的事，不要看、不要听。
空洞地眼神，不知望向了何处。
凄凉的身影，悲伤了整个屋子。
卧室的门，被打开。
楚静一从里面走出来，换回了白天上班时，所穿的那身衣服，望了沙发上的郭一凡一眼，向门口走去。
眨眼间，更加让人不想看见、听见的情景，接踵而至。
“我对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过来找我。”
“今晚几个朋友过来，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大家没见到你，怕你有事耽误了吃晚饭，让我给你带了一些回来。”
“我吃不吃饭，用不着你操心。”
“看在我这么辛苦，拎回来的份上，给个面子，好歹吃一点，偿偿味道怎么样，如果觉得不错，下次我们一起去。”
“赵副院长，今天，你最好别烦我，赶紧G。。”
一个好言赔笑，一个冷如寒冰。
似吵架，又似打情骂俏。
再也听不下去、看不下去的郭一凡，在楚静一将要爆发怒火时，不知不觉走到门口，站在楚静一身后，拉开了原本只打开，一点点缝隙的大门。
挂上，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提醒两人。
“时间不早了，你们，别影响其他人休息，进去说吧，我到外面抽支烟。”
说完，一刻不停，快速走到电梯旁的步梯间，随着一声清脆地声音响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冉冉升起，照亮了这片漆黑的角落。
唇中，点点火光，忽明忽灭。
一片好心，为两人腾出空间的郭一凡，孤寂地站在阴暗地角落，抽出心中一股股惆怅与酸涩。
躲藏在云雾缭绕中，咀嚼着无人能懂的孤单。
在这寂静如水的深夜，听不到关门声传来，亦听不见再有人交谈的声音。
强忍住无限地遐想，悲从中来。
有脚步声响起时，郭一凡轻微扭转脸庞，望向一步之隔的电梯口。
那里，正站着一个男人，意气风发地望着自己。
“郭一凡，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静一给我说一声。有时间，我和静一一起请你吃个饭，多年不见，咱们好好聊聊。”
“好，啊。”
回望着这个极其不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非常厌恶的男人，郭一凡嘴角含着标准的微笑，彰显出极为礼貌地修养，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往事，一幕幕回放。
就是这个人，在楚静一最困难、无助地时候，倾其所有的帮助她，并疯狂地追求她。
那时，仿佛，他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棵稻草。
并且答应，若能顺利留校，做他女朋友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80。
说此话时，郭一凡就站在楚静一身边，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与自己相伴了整个大学时光的恋人，无奈而又决绝的承诺。
现实，总是让人可笑、可悲、可叹。
两人之间，到底演绎过什么，郭一凡一直强迫自己，最好别知道。
一口接着一口，狠狠地抽着手中的香烟。
似这样，就可以赶走内心的孤独和惆怅，就可以赶走无奈和懦弱。
一支抽完，正准备再点一支。
楚静一不知何时，站在一明一暗，一步之隔的电梯口，静静地、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一凡，别抽了，好吗？”
“静一，我想再抽一支，行吗？”
“不行。”
拒绝过后，楚静一上前一步，拽上郭一凡的一支胳膊，一直拽到了屋子里，关上房门，推着她窝进沙发中。
“一凡，原来，你那么不喜欢他。早知如此，我绝对不会那样做。”
楚静一的声音中，带着无限地追悔，又好像带着，对往事难以言说的无可奈何，轻飘飘地回荡在这寂静的房中，还回荡在这寂静的人心里。
郭一凡转回不知看向何处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楚静一，绽放出动人的笑容，暖人心田，更透着释然。
“静一，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就好。”
这一次，楚静一终将没有错过，那份笑容背后的悲伤和苦涩，宛如当年她在公交站台上，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楚静一，谢谢你，祝你幸福。”时一模一样。
“一凡，对，不起，对，不，起。”
而后，潸然泪下。进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