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一凡顿住挂衣服的双手和动作，对楚静一话语中似明目张胆地嘲讽，不置可否。
思维停顿片刻，默默地想。
谁不想当个好人呢？可一味的当好人，恐怕早就饿死了。
最初进入到这一行工作，为了不使良心受到谴责，面对她曾天真无邪、有失道德，无法接受的事，也曾极力的劝阻客户。
‘这东西，眼下不值这么多钱，您可以再耐心的等一等，我的建议是暂时先别投资。’
事情的走向，往往没有客户信任她，更认为她的资质太差，意见不中肯。甚而有时，还会被投诉到高层那里，被威逼利诱着向客户承认错误。
头颅被一次次抛下，尊严被一次次践踏，好心被一次次误解，时间一久，经历的多了，也看开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什么又是成长和成熟？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定义不同。
郭一凡的成长和成熟，或许就是从对楚静一的说谎开始。究竟对其说过多少谎话，可能她自己也未必能再记得清楚。
不管目的为何，总而言之，就是说了很多次谎。
只是暂时，没有被清算而已。
不知是还未被发现，还是在楚静一的标准中，认为那些只不过是小事，不值得追究。还是已经发现了，为了给她留面子，懒得揭穿。
挂好衣服，郭一凡弯腰把放在地上的箱子合上，立在衣柜边，向房内挪动着脚步，与站在窗边的楚静一，一人坐到一只沙发上。
对于楚静一所说的那句话，暗暗想要为自己辩解点什么。
“静一，其实，我也没有学多坏，跟别的人比差远了。”
“你怎么不向，品质好的人学？”
“我身边，没有，遇见过几个好人。”
郭一凡的表情和语气，似若有所思，又似喃喃自语，更掺杂着一丝黯然神伤和漫不经心。
楚静一再也难以持有继续问下去的勇气，心中升起无言地心疼，进而与她一起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
为不破坏掉，两人得以重逢的喜悦，主动让步。
“一凡，你说的，我都懂。这些事，我们先不提了，好吗？”
“好。”
彼此相识的第一天，直至现在。
这应是第一次，郭一凡和楚静一一起，探讨关于人生和为人处世的意义及经历。
却还未深入，就已结束。
无可名状的凝重之气，压上两人心头。
没有人再愿意主动开口，哪怕只是一个字，来打破这份沉闷。
小时候，总是迫不及待的一直盼望着长大，如今长大了，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人与人之间，都似在追名逐利，无利而不往。
曾立志，要成为一个好人，仿佛在这长大后的世界，变成了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楚静一站起身，伸出一支手，寻到郭一凡的掌心放进去，与之紧紧相握，用力晃一晃，绽放出明媚暖人的笑颜，似想安慰还沉浸在深思中，不可自拔的郭一凡。
郭一凡仰起头，与之相互对视，又互相弯一弯唇角，彼此静默无声，仍给人一种，显得有些莫名的苦涩。
默契地，一切尽在了不言中。
狭小的房间，窗明几净，落针可闻。
空气中，隐隐充斥着两人，被刻意小心抑制，又不得不发出喘息的呼吸声，更似有任谁都不愿再提及的闷闷不乐。
楚静一再次用力，晃一晃与之相握的手臂，使出了多年不用，用之仍然行之有效、所向披靡，最最致人的杀手锏，对着郭一凡任性地撒娇。
“一凡，刚那个女孩说，她有你的电话？”
“嗯。”
“为什么，我没有？”
。。。
对，楚静一为什么没有？
做人和做事，如出一辙的楚静一，什么时候应该强硬，什么时候应该示弱，一直都拿捏的游刃有余。
即使要个号码，也只是委婉地表达。
但她，就是能心想事成。
郭一凡瞬间跳脱出伤春悲秋的情绪，慌张地站起身，一边想要为自己辩解下，一时没有想起来给她，一边抽出手，双手伸进身上的各个口袋里，胡乱地找寻着手机。
她和楚静一，竟然，还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怎么可以，对如此重要的事，表现的如此之笨。
之前没有可以理解，现在呢？
这种事，又怎么能好意思，让楚静一主动张口找自己要？
搜遍全身的口袋，把身上仅有的烟、火机、手机，全部掏出来，稀里糊涂的一一举在了楚静一面前。
“静一，你号码多少，我给你打过去。”
楚静一对郭一凡的慌乱表现及恍然大悟，很是满意。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包，把自己的手机从包里拎出来，放在她的手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郭一凡赶紧划开楚静一手机的屏幕，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并打到自己的手机上。
悦耳悠扬的铃声响起时，看一眼手机屏幕，赫然显示‘楚静一’三个字。
分别多年，换过很多次手机，那串铭刻于心的数字，尽管一直不敢忘记，但还是在每一次换手机时，重新输入并保存下来。
没有了楚静一，只要还存在与她有关的记忆和物件，就好似感受到，曾经的陪伴和爱恋从未向她走远。
因为，记忆中的那些画面，虽已渐渐模糊，却仍可以照进现实。
原来，楚静一，未曾换过任何别的号码。
郭一凡心头转瞬升起，苦涩和帐然。
再一次，为她们错过十二年的大好年华，羞愧、悔恨。
楚静一望着郭一凡又一次灵魂出窍，压住心疼，进而小声地提醒她。
“一凡，你上学时的号码，不用了吗？”
“用，在钱包里放着。”
“拿出来，装到手机里，继续用吧。”
“好。”
郭一凡答应完楚静一，下一秒，不止帮她存好了自己的号码，还主动添加了她的微信，备注好自己的名字，把手机放回到她的手中。
快速走到行李箱旁，打开箱子，蹲到地上，取出钱包，掏出了那张小小的，被冷落、遗忘了许久的卡片。
望着捏在两指间的卡片，不由眼眶泛出潮湿。
这张陪了她十几年的卡片，对她来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离开楚静一，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晚，就开启了它注定被冷藏的命运。尽管冷藏十二年，却从未曾被舍得丢弃。
今时今日，终于，重见天日。
怎不令人，唏嘘。
郭一凡一边拿着手机卡片，一边走到楚静一面前。
“静一，时间太长，这张卡装不了现在的手机，我下午去营业大厅重新换一张，再装到手机里，好吗？”
“不好，我教你装进去。”
“怎，怎么装？”
彼此间，拥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想要即刻享受。
楚静一似在隐隐较劲，对于郭一凡身边存在着的每一个人，独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待遇，谁也别妄想替代。
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愿再多等，直接发号施令让郭一凡就地办理。
郭一凡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如一个渴望被传授知识和解惑的学生，等待着楚静一的指点和教诲。
只见她，再次拿起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只简易的化妆包，拿出一把小小的剪刀，直接塞到她的手心。
目光瞬间被吸引，怔愣半天，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剪刀，又能用来做什么？
郭一凡费神思索，难已明白。
楚静一弯起的唇角，快要绷不住笑出声时，强忍下去，心间充盈着欢欣和雀喜。
更相信以及确信，郭一凡对她说的那些话，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子，绝对是真的。
“一凡，别发呆，快点把卡装进去，带我去吃饭。”
“好，不过，这么小的剪刀，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你，想知道？”
“想。”
“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
虽特别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楚静一说让带她去吃饭，有些提醒到郭一凡此时处于什么时间。偷偷瞅一眼手腕，丝毫不敢再有半点耽搁，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剪卡。
更总觉得，与楚静一在一起，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
楚静一坐在一旁不说话，静静地望着郭一凡。
笨拙的动作，专注的神情，画面全部立体呈现在一双眸子中，难得的没好意思冷嘲一番。
在郭一凡不折不挠的精神下，埋头苦干大半个小时，修剪好貌似只剩下一张独立芯片的卡片，棱角边缘歪歪斜斜，似狗啃一样。
撬开手机卡槽放进其中，一条又一条的信息，扑通扑通响个不停。就在她好奇地将要点开看一眼时，楚静一出声制止了她。
“一凡，信息有时间再看也不晚，我想给你说点正事儿。”
“好，你说。”
一听要说正事，郭一凡赶紧正襟危坐，把手机搁到一旁，认真听讲。
楚静一微微思索，斟酌过语句，轻轻地说。
“一凡，你们同学，应该还有一些留在了这里，你是不是见一见，联络下感情？”
“静一，我能不能不见啊？上学时没几个和我关系好、走的近的，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们大部分肯定已经结婚了，我还是一单身，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可聊的。”
“不管喜不喜欢，聊不聊得来，如果，你真的决定不走了，早晚都是要见面的。
别人主动联系你和你主动联系别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明白吗？
同学而已，年少轻狂，矛盾再所难免。
你不要再揪着上学时的事不放，心胸和眼界放长远一些。
只需懂得，他们混的好与不好，于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不用巴结谁，也不能看不起谁。
遇到不喜欢的人少来往，面子上过的去就行。聊得来的人，把握好距离，也许总有一天，其中有人能帮到你。”
“静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听你话，去见他们的。”
“嗯。”
即使到这一刻，郭一凡仍未和楚静一说明，自己的现状和所从事的行业，经济实力、人脉关系。
楚静一的出发点，全部在为她考虑，考虑到她离开那么久，在这所城市基本没有熟悉的人和朋友，同学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更在她想不到的地方，早早为她做好了打算，让她无言以对，更让她隐匿了想要说一说自己情况的念头。
上学时，整天除了在宿舍睡大觉，就是和楚静一在一起，班里的同学有些直至毕业，都未说上一两句话，根本没有几个关系好、聊的来的，能联络起什么感情？
郭一凡尽管有一些不认同，还是没敢表达出来，她不想辜负楚静一的一片好心，更怀着侥幸，万一有好人存在呢。
楚静一拿起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放在郭一凡的手中，开始交代。
“一凡，陈意还在这，你用我的手机给他通个电话。”
“嗯。”
郭一凡握着手机，看一眼号码并拨出去，刚响几声，对方接通了来电。
“师姐，吃饭没？”
“陈总，老同学，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请问，你是？哪位？不好意思，我没听出来你的声音。”
“郭，一凡。”
“郭一凡？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
“你真，回来了？”
“真，回来了。”
陈意的惊疑不定和难以置信，使郭一凡心头升起一股许久不见的感动和温暖。
同学，对于每一个人来讲，人生中都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关系和情份。
似知已、似朋友，少之遗憾，多之头疼。
陈意情绪高涨，通话中能听出来他极度惊讶和开心。
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郭一凡有些很不适应，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切入话题，一时有些沉默。
似为解除她的尴尬，陈意转而更是热情。
“你和师姐在一起吗？你们现在哪？快过来我这，咱们一起去吃大餐，庆祝庆祝。”
“晚上吧，去哪你定，我请客。”
“行，不醉不归。不过，哪能让你请，肯定得我来。我订好用餐位置，发师姐手机上，晚上见。”
“嗯，晚上见。”
郭一凡通话前的不情不愿、半死不活，与通话后形成鲜明的对比，脸上、心间，大大地写出来，对于晚上见面的兴奋和期待。
楚静一无声地扬起嘴角，保持沉默。
挂断电话，陈意似更兴奋和期待，直接打给了他的老婆，想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分享、传送给对方。
“猜猜，我刚刚接到了，谁打来的电话？”
“谁？我猜不出来，你快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