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文文,是苏城人,小学、中学、大学一辈子在小城长大,毕业后工作了几年,就和青梅竹马的赵庆在一起了。
我们自小相识,一路走来不说十分,也算有八分的感情。
婚后两年,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
这么说着,她眼中流露出些微的怀念,但也只是一闪而逝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我们就遇到了结婚以来第一道坎儿。”
我们两人都是家中独生子女,也因此两边老人们对孙辈的期待比之其他大家长更甚。
随着周边同龄的佬伙计们逐渐抱上了孙子,我日常也经常听见谁谁生了孩子、谁家又生了二胎,我们俩的压力也愈加大起来。
我们小夫妻俩还是恩爱,也没有特意避孕,正常结婚两年怎么也该有消息了,在其他人的劝说下,我也怀疑可能是我们有问题,便想着去医院检查一下。
事实也确实这样,到了医院检查,赵庆没有问题,我却检查出了多囊。“
冉佳怡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对于多囊也没有多了解,只大概听明白,可能是导致不孕的病症。
于文文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或许纯粹只是说给自己听,“多囊,多囊卵巢综合征,又称难孕症,是可能导致不孕不育的。
话说到这儿,冉佳怡已经可以想象到几十种不同的悲剧下场,女子么,在世人来看,天生便该生育,若是不能生,其她所有生存的价值恐怕都不复存在。
她又想到上个世界的韩珍珍,不,也不一定,若是一个人强大到了一定地步,世俗的观念便约束不到她了。
“其实多囊是能治的,我们发现得早,及早治疗,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自从发现了病症后,我就积极配合医嘱治疗,那个过程简直太痛苦了,每天吃不尽的药、看不完的检查,做不完的手术、受不尽的苦难。“
说着说着,女子的眉头不自觉深深蹙起,显然,那段不美好的回忆至今让她痛苦。
“面对丈夫、爸妈、公婆的期待,我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只能承受着,因为治病需要时间,我只得辞了工作,专心治疗。
如此一年后,我终于怀上了,那一刻,我是真心的感激,庆幸自己解脱了,只要能生,哪怕生个女儿,我也对得起赵家、对得起赵庆了。
可老天爷到底没要我好过,怀孕后我的孕相就不好,更是有了流产征兆,原先还能出去跟小姐妹聊聊天,后来我只能躺在床上,即使这样,孩子也依旧没保住。“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伤心,冉佳怡看着她的神情这么想着。
“孩子没保住,家里所有的人都怪我,怪我身体不好、怪我不小心,甚至公婆有意让我们离婚,言赵家不能没有孙子。”
那段灰暗的时光,我都不记得是怎么过来的,脑子里全是公婆的威胁河池、赵庆间或小心哄劝间或满腹牢骚,亲爸妈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是啊,我怎么能离婚呢,一个不能怀孕生孩子的女人,若是离婚了,那得多丢脸、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不想离婚,就只能想办法继续生,为了孩子,钱已经不在两家人的考虑范围内了,因为理亏,大半的手术钱都是我爸妈掏的钱,也是我不孝,结婚前就要他们操心,结婚后也不让他们好过。
我们跑遍了全国的大小医院,检查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连手术,也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期间也曾有过短暂的几次怀孕,只是都没保住。
三年下来,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原本和善的家人们也变得面目可憎,小家逐渐走向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我再次有孕,孕向依旧不好,医生建议引产,否则,恐怕撑不到生的时候,即使生下来,我的身体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轻则病痛缠身,重则难产而亡,可我们怎么愿意,好不容易怀上,若是引产,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孩子了。
公婆时隔几年再次对我小心奉承,极力劝我生下孩子,不要断了老赵家的传承,还说即使以后我身体不好,也不会要我做重活,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就行。赵庆倒是说不勉强,随我的心意,可话里坏外也是爸妈对我本就不满意,若是引产怕是以后日子不好过。
只有爸妈真心心疼我,担心为了孩子危及我的性命,可为了这个孩子,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轻易放弃。
况且,我那时是真心想要为赵庆生下一个孩子的,若是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便是真如医生所说,我至少留下了一个血脉至亲,赵家乃至我爸妈都有了希望。
这个孩子果真如医生所言十分危险,中途几次险些流产,都被医院抢救了回来,只是这样,依旧在七个月大的时候早产。
我生下了一个孩子,用我的命,换来了他的命。“
在对面女子震惊的目光中,于文文笑得讽刺:“我自己选的,医生问保大保小,我爸妈说保大,赵家迟迟没有反应,是我自己选择的保小,然后我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
说实话,冉佳怡听到这番后震惊是有的,可也就那样,女子天生容易受感情摆布,做出这样自我牺牲奉献的决定并不稀奇,很多还自觉伟大呢,只她奇怪一点:
“既然都是你自己愿意的,那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于文文眼神空茫,喃喃:“是啊,都是我愿意的,可谁叫我看到了以后呢。“
“以后,什么意思?”冉佳怡好奇问。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文文面上满是痛苦:“人若是不知道那么多,就不会那么痛苦,可偏偏叫我知道了,我又怎么能甘心。
生下那个孩子的我,死在了手术台上,可我的灵魂却还飘荡在手术台上。
我清楚看到,我死后,我那对公婆一眼没看我的尸首,喜笑颜开地抱过了他们的大孙子。至于赵庆,也只是来看了一眼,便跟着他爸妈走照顾孩子,只有我亲爸妈,扑到床前痛声大哭,骂我不听话、骂我傻,骂我是个不孝女。
是啊,我就是个不孝女,一辈子要他们操心,就连死也是因为不听他们的话,还连累得他们伤心过度,原本康健的身体不好起来,最后更是缠.绵病榻很快去了。
若只是这样,我也只会说这是命,可我恨啊。
为了不冲撞到孩子,赵家连我的丧事都没办,直接火化后寻了处墓地买了,不到三个月,就因为家里孩子没人照顾续娶。
呵,说得好听,孩子没人照顾,上面四位老人还在,孩子亲爸还活着,怎么就要再娶一个来照顾了,若是能晚了一年我都不怪他,可竟然只要三个月,我死了才不过三个月啊。“
女子癫狂的声音,痛苦的嘶吼,让冉佳怡颇为心酸,递了杯温水和纸巾过去,于文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擦干了面上的泪水,她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只是依旧叙说自己的伤口。
“我和赵庆从青梅竹马走到婚姻,足足小三十年的时间,竟然只需要三个月就可以抹去。看着自己的家住进了其他女人,看着自己懵懂无知的孩子喊她人做妈,光是看着,我的心天天就跟被刀割一般疼。
可这些到底我压根管不了,天人永隔,即使我能看见这一切,可也压根左右不了。
更让我痛苦的是,我的爸妈在我死后身体就不好,跟着吃药住院,一大把年纪还得自己去医院吃药打针,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
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人,到底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心情不好、无人照顾,我爸妈不过撑了一年就去了。人死如灯灭,可财产却依旧留着。
我们家和赵家算是门当户对,不算多有钱,爸妈劳碌了一生也不过挣了一套房、几十万存款。
我爸妈年纪都那么大了,上面父母已经不在,唯一的女儿也已经死了,所有遗产的继承人便都由他们的亲外孙、我的亲儿子继承。
可他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能懂得什么,这份财产自然被赵家拿去了。若是他们有良心,便该知道,这钱该给孩子留着,但赵家人呢?
彼时那个女人有孕,赵家上下拿她当做祖宗对待,听她不习惯现在的环境,便将房子买了,并那些存款,在市中心另买了一处房子。至此,那个家彻底没有了我的踪迹。“
说起来,他们确实没做错什么,赵庆和那个女人是在我死后认识的,不存在出.轨,孩子跟后妈亲也没错,毕竟生恩养恩,可我就是不甘心呐。
看着他们一家和乐的样子,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可结果是’是‘,多么可笑,活了一辈子什么都没留下,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
同情自然是同情的,可同情之外,冉佳怡又有一股置身之外的清醒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你后悔了吗?”
于文文:“是啊,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
我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看见我爸妈哭到昏厥的时候我后悔,看到赵庆三个月后再娶我后悔,看到孩子叫别人妈我后悔,看见我爸妈病了无人照顾我后悔,每多看到一点,我的后悔就多一分,这么多年下来,我的心每天都跟在火里煎熬一般,累积的悔意能把我淹没。”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骤然闪亮:“你能帮我的,对吗。“
冉佳怡颔首:“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