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2 章 第二十九个故事

这些年来,卢子凡愈发清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相比较前些年汲汲营营却无缘的仕途、再三遇挫的家庭,道途更能让他有一种归属感与安心感。

多年之后的故地重游,要说一点感触皆无不可能,但到底时间太久,卢子凡很多事情已经只记得一个大概,至于感情,或许存有些许牵挂,但到底物是人非,过去的终究过去。

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如今他在世上只剩下唯一的牵挂,究竟如何斩断,师傅没说,他也没敢问。

他心中有些隐隐的预感,却不敢深想,纵是这些年随着师傅走遍了不少地方,但到底是斩妖除魔,与人又有百般不同。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这一路行来不紧不慢,已经比预期时间要久一点,但该来的终究还是回来。

他想象过,回来或许会是亲人抱着自己痛苦怀念的场景,也或许是对自己怒目横视、绝不原谅的姿态,但却从没有想过,自己面对的竟然是空无一人的院落。

从外观来看,依稀能与几十年前的记忆对上,但在细节处又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全然没有他生活的痕迹。

怎么看,这都是一处极普通的府邸,随处可见女主人活跃的身影,但也只是如此。

人去楼空,卢子凡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实在不是一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在这世上本就无甚相识,连询问都无从问起。

他就这样在院子里一直等啊等,等到日暮西山,打开的大门吸引了隔壁人家的注意。

上门来的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中年汉子,生活的苦难压折了他的脊梁,使他看起来略微有些佝偻,黝黑的面庞、粗糙的纹路以及泛白的头发,无不表明了这一点。

卢子凡想,如果自己当初留下,或许也该是这样的,好在师傅带走了他,才有了如今的凌霄道人,仙气飘飘、不染尘埃,端的一副高人面貌。

但奇怪的是,汉子脸上带着满满笑意,不时往后面张望,那里等待的应当是他的妻儿。

卢子凡又不太明白了,但顾不得想那么多,他从坐了一下午的石凳上起身,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汉子见是一个道士,警惕的心减弱了些,老百姓向来对和尚、道士这类存在多有几分信任。

被问及的卢子凡呆了呆,他要解释自己是谁?这家的主人,还是道人凌霄?

想了想自己的目的,他最后还是道:“贫道凌霄,俗名卢子凡,此番是为了回来,“顿了顿,他补充:”看看。“

“哦,你是,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中年汉子已经不记得具体名字,但隔壁人家唯一的男丁去修道这件事,便是过去了几十年,仍旧是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多稀奇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去修什么道。

倒不是大家对和尚、道士有什么偏见,而是觉得一个好好的人,上有老母、中有妻子的,眼瞅着就能延续后代,着实没有去修道的理由。

卢子凡莫名感觉有些尴尬,他自认为修道是一件于己身、与天下都有益的事情,但这犯不着与一个不甚相识的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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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没让他尴尬太久,中年汉子的出声及时挽救了这一局面。

“那你回来是?”中年汉子说着似想起了什么,自我介绍道;“对了,我姓罗,你叫我一声杆子就行,咱们两家可是多少年的邻居了。”

卢子凡对对方是谁没有兴趣,转而问道:“那你知道,这户人家的人去了哪里吗?”

罗杆子讪讪笑了下,看出对方的冷淡:“哦,你娘前些日子去了,你妻子几天前也收拾了东西,说是这边没人,干脆回老家了。嗨呀,你来晚了,人刚走呢。”

看着已经有些落灰的石桌,卢子凡大概也清楚,至少得是好几天了,这时候他不免后悔,为什么来的路上没有抓紧时间。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问话一出,罗杆子奇怪地瞅了对方一眼,似乎在好奇,为什么自己妻子的老家要问自己这个外人,随即想到这是个走了好多的道人,又不觉得奇怪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等我问问我家婆娘。”说着不等他反应,连忙招手将不远处围观的人喊来:“老婆子,你来一下。”

婆子手脚麻利过来,畏惧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道士,比起自家汉子,她对一副贵人模样的道士多了几分谨慎与小心,并未贸然开口。

反倒是汉子大大咧咧问:“卢家小子是回来探亲的,不巧错过了,你还记得桃姑娘老家在哪里吗?”

婆子凝眸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桃姑娘好似从来没说过,只知道应该是在很远的南边。”

婆子想想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连个地方都没说过呢,不过这家奇怪的事多,多这一桩也不奇怪。

桃姑娘全名桃夭,早些年卢家还有当家人的时候,外人称呼都是卢夫人,后来家中就剩两个妇孺,不知怎地就慢慢变成了桃姑娘,还有不少保媒拉纤的,有图人好看的、也有图当年那笔银子的,只人说了,就愿意等着、谁也不会再嫁。

眼馋的人虽然多,但还是那个道理,人家男人只是离家,又不是真的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强迫的还真没有,哪里知道,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好容易等到了,两人还错过了。

卢子凡有些泄气,天大地大,漫无目的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原路返回,还是往南边去寻寻。

他此番出来其实是师傅见他修为久未有进益才差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这一桩后顾之忧,到时指不定就能顺其自然突破瓶颈,到达新的境界。

但人没找到,他心头的顾虑反而更多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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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热心的罗家人,卢子凡掩上门扉,再次坐回了石凳上。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石凳上落了一层浅浅的雾气,衬得夜有了些微凉气,卢子凡修为在身,并不觉影响,反而头脑清醒了几分。

细细一回忆,卢子凡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中也有诸多违和之处,最大的不对就在于,自己对于第二任妻子竟然没有丝毫过多的记忆,只知道是有一年来镇上开了胭脂铺,一开始有个女儿,后来自己的孩子去了、对方的女儿随后也去了,两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来到小镇之前,又有着怎样的过去,他竟全然不知。

稀里糊涂地成婚、稀里糊涂地分开,这显然很不正常,就连那些相处的时间,都似隔了一层纱,看不分明,就好像,经历那些的不是自己一样。

这会儿,他敢确定,对方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至少,绝对不是一个小胭脂铺的掌柜。

有了这层怀疑,卢子凡进屋,仔细观察起这座看起来很平常的院落,结果却并不如人意,实在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疑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深了。

他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卢家祖先的排位,列祖列宗、他幼年即逝去的父亲、刚逝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母亲,以及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和可怜的孩子,人都已不在人世,他祭拜过一番也就作罢。

抬头眺望远方,只能看见暮色苍苍,他能察觉到自己身上存在着的一缕羁绊,但更清楚的就感觉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隔壁屋传来的说话声,正是刚才的邻居罗家人回屋了。

托了修道的福,卢子凡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如三十不到般年轻,除此之外他耳聪目明,即使隔了一道院墙也能清楚听见隔壁的说话声。

先是妇人奇怪的疑惑:“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早不回来,晚不回来,这会回来一个人都没了,有什么用。”

罗杆子不欲多言人家的事:“回来总是好的,就是可惜桃姑娘苦等了那么久。”

妇人横了他一眼,不满嘟囔:“什么苦等,我看她日子比我们都好过,大把银子在手,只要伺候一个寡母。”

罗杆子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不满道:“搁你你愿意?”

婆子沉默了,有钱的日子当然好过,可有钱没人,那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别看她家条件一般,可一家人心朝着一块使,再困难也觉得日子有滋有味,想到隔壁这些年如一滩死水般的生活,婆子吓得连忙摇头。

“呸,瞎说什么呢,多晦气。”

声音愈走愈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卢子凡才慢慢回神。

原来,有那么多钱的日子也不好过吗?想到刚才面对面,对方身上岁月流淌下的印记,他再次迷茫了。

时间到底太晚,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便随意找了一处客房打坐休息,几乎一.夜未眠,等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将东西收拾好,决定往南边寻一寻,顺便问问师傅,接下来应该如何。

在小镇一处馄饨摊子吃过早饭,找人寄了一封信回去,卢子凡还在小镇上逛了逛便准备离开,

修道之人不重外物,他随身带的东西很少,只一个小包袱随身携带,是随时可以离开的架势。

在即将迈出小镇的那一刻,他没忍住回头看向这座小镇,一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总有哪里不同,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顿了顿,到底步子回转,回到院落、寻上罗家,将身上的银子尽数留下,请人帮忙照看院子。

这笔银子对他而言不多,也就一张百两的银票,还不足他出手一次报酬的十分之一,对一直穷困的罗家人来说,就实在是一笔巨款了。

钱财面前没有谁能不动心,罗婆子身手就要接过,被罗杆子打断:“卢家小子,看院子也就顺手的事,要不了这么多银票,只是你们家没个人,这院子这么好,我怕早晚叫官府收了去。”

卢子凡沉默片刻,依旧将银子放下:“无事,你们只要负责照看就好,其他的不用担心。”若是被收回,那也是命。

此言一出,罗婆子立马喜笑颜开接过银票、连连道谢,罗杆子见她那般高兴也不忍再阻拦,有了这一百两银票,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婚嫁暂时不用愁了,老伴也可以稍微歇一歇,大不了他和几个儿子用心些。

托付完院子,卢子凡再次踏上旅途,这次回来,不但没有解决压着的那块石头,反而更多几重疑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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