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活计还是那般,每日里学习切菜,兼带看看厨娘们做一些日常菜式,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但平静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按照原主的记忆,原主的亲娘很快就要过来拿工钱了。
杜家在距离镇上有一段距离的偏远乡下,村里人平时很少来镇上,一来距离太远坐牛车还要花钱,二来镇上东西比村里集市的东西都要贵些,没什么必须来镇上的必要。
但杜家因为原主这个在镇上当丫鬟的女儿,为了拿到原主的月银,原主的亲娘每三个月会过来一趟,也不坐牛车,每天早早起来、靠着双脚走到镇上,拿到钱还是继续走回去,全程靠双脚走,并不是一件什么好的差事,可自从原主几年前被卖到了曾家,这件事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原主自己省吃俭用,发下来的月银自己从来不用,每次都攒着给过来的亲娘,唯一的希冀就是娘和两个妹妹日子能好过一点,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她辛苦赚来的钱大多都用在了亲爹那永无止境的窟窿里,她真正牵挂着的家人并不能享受到。
或许,原主也不是不清楚,可她当年在家里尚且毫无办法,更遑论如今在曾府鞭远莫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出自己的月银。
冉佳怡一算,原主的娘过来就这几天的事情了,而她这三个月的月银都已经花完,并且以后都不打算再给,到时候怎么应付这人就是一个大问题。
她一个女孩子,虽说是被亲父母卖了,可这世界却还会要求她孝顺,真是畸形的世界观。
说要做准备,其实她能做的也没什么,反正身上没钱,以后也不会有了,杜家现在家里两个大人兼带一个唯一的男孩,而这对夫妻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来之不易的儿子,所以,她『操』个什么心呢。
说曹『操』曹『操』到,冉佳怡想这事儿没两天,人就来了。
人来的时候她还在厨房里忙活,跟以前烧火丫头不一样,现在的她忙了很多,下午也要跟在厨娘后面准备食材,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月钱往上涨了一点,由原先的每个月两百钱到了现在的两百五十钱,也算是进步了。
这一次没有钱给,冉佳怡跟厨娘告了一会儿假,就直接去了曾府后门。
曾家的前门是专供主子及贵客进出的,下人们进出和采买都只能走后门,后门正对着一条小巷子,平常巷子里经常会有一些小货郎来卖货,还算热闹,冉佳怡来的时候是下午,已经冷清的不少,因此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后门处安静等待的原主亲娘。
这是一个与原主记忆相差无几的『妇』人,一身洗的发白的衣衫打了好几个补丁,身上空无一处,神情畏缩,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乡下的『妇』人进城。
几年的时间,后门守门的仆人已经很熟悉这一对母女的相处模式,也不多话就让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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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佳怡出的门来,原本在角落安静等候的女子局促的上前,喊了一身“娇娘”。
这是原主在杜家时候的名字,而现在她的名字叫“小雯”,她只觉得这一幕异常可笑,这算哪门子的母亲。
“我不是娇娘,我叫小雯。”硬邦邦的扔出这一句话,冉佳怡再不想说什么。
听见这话的『妇』人猝然抬眼,见到了女儿冷漠的视线,心里一凉,一股悲戚油然席卷上心头:“娇娘,你是不是怨我们了。”
冉佳怡抬眸,目光冷漠:“难道我不该怪你们,难道还要感谢你们卖了我们。”
『妇』人原本还奇怪女儿的态度,闻言,顿时恍然,“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妹妹她们?”
冉佳怡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卖她俩的那天我就知道了,跟当初卖我一样,一点犹豫都没有。”
『妇』人哀哀哭泣起来:“娇娘,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你爹他总是忍不住,要债的追上门来,我也没办法了啊。”
冉佳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她的神『色』并不是很好,超出年龄的苍老和一股难以掩饰的疲倦,很显然她过的并不好,也对,有那么一个赌鬼丈夫,怎么可能过的好。
“所以呢,这就是你卖掉我们三个的原因。”
『妇』人只一个劲的哭,并不回答,仿佛这样就能回避掉这个问题,冉佳怡缺没打算放过她:“你也知道我给你月银是为了什么,三年来,我用着府里发的衣服和食物,没有用过一文钱,而是都给了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妇』人依旧不吭声,冉佳怡的耐心再也没了,止不住的怒气翻腾上来,“我说过,你照顾好两个妹,可现在呢,她们跟我一样被卖了,你还有脸来找我要钱,你怎么有脸?”
“我没钱。”对方依旧没有反应,似是觉得前面的话都不够分量,冉佳怡又补了一句。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原本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两人眼神直直对上,冉佳怡甚至能看到『妇』人通红一片的眼睛,显然,她在难过。
可她再难过,也只是难过罢了,『妇』人保护不了她的女儿,也不一定有保护的心,毕竟儿子才是他们的根。
想到这里,冉佳怡只觉索然无味,也没了跟眼前人纠缠的心思:“我没钱,以后也没有了,你不要再来了,反正我已经被卖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眼见她要走,『妇』人顿时慌张了,手迅速的拽住她的衣袖,试图拦住她的离去:“娇娘,你不要走。“
冉佳怡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袖,这一刻,角『色』仿佛颠倒,犹记得三年前原主被卖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是年幼的原主无措的揪出母亲的衣袖,看着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牙婆像是面对自己唯一的救赎。
可她唯一的救赎并没有救她,因为从始至终,她和那个刽子手都是一伙的。
而现在,一切颠倒了过来,她如今也救不了她,因为她没钱,也因为她不想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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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没钱了,你看见了吗,这身新衣服、还有这根钗,可都不便宜,我没钱帮你了。”冉佳怡假装欢喜的摆弄自己的衣服,又默默头上仿佛是玉的钗子。
被提醒『妇』人方才注意到眼前女儿的不对劲之处来,全身上下没有了以前的怕朴素和困苦,仿佛经过了什么蜕变一般,可这拜年话却刺痛了『妇』人的眼睛,她突然觉得面前的女儿陌生的可怕。
这还是她的女儿吗,明明以前最是体贴她、关心她,可现在只有一张冷脸。
『妇』人只觉得心跟被针扎了一样,刺刺的疼,眼前的女孩是她的大女儿,曾经她们母女相依为命,虽然几年时间不在一起,可她一直以为女儿是理解她的为难、理解她的无能为力。
可现在,女儿说,她没钱,帮不了自己。
『妇』人第一感觉是女儿与自己离了心,接下来就是巨大的恐慌,女儿把钱花掉了,那她怎么办,家里的债怎么办?
“娇娘,那群要债的还会来的,你给一点吧,哪怕一个月的呢。”
冉佳怡停住返回的脚步,却是头都没回:“我说过,没钱了,你就是『逼』我也拿不出来,听懂了吗,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事实上,『妇』人除了要钱也没别的事情了。
想到每隔几天就要上门的讨债鬼,『妇』人又是厌恶又是恐惧,拿不到钱他们是真的会抓人去抵债的。
先前说是卖女儿还赌债,可其实人是他们自己卖的,钱到了他们手上才给了讨债的,可要是任由那群专业要债的打手来,缺胳膊少腿那都是可能的。
如今家里就她们母子俩,儿子还小,要是当家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尽管男人不大干活和挣钱,可他在就跟定海神针一样,这个家就还有着希望。
至于赌博的恶习,只不过是男人一时间走歪路了,以后肯定会改好的,『妇』人无比坚信这一点,却没有发现,她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那群要债的会不会动她和她唯一的儿子。
眼见唯一的希望就要离开,『妇』人咬咬牙,猛地做出了一个另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跪了下来,朝着自己的女儿。
莫名被跪的冉佳怡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周围人如芒在背的锐利眼神,像是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可她不过是不想再给钱给家里好赌的爹还赌债而已。
况且,『妇』人以为她跪下就能『逼』她就范吗,偏偏她从来不是一个任由人随意摆弄的人,对方硬她只会更硬。
也不急着回去了,她返身,凑近了那个一脸悲戚的『妇』人,看着那张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脸,冉佳怡简直恶心的要,只是周围已经隐隐有人在窃窃私语。
顾不得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因为不用听她也大概知道,无非是她这个女儿不孝,『逼』的亲娘下跪,也不怕天打雷劈,大多世人永远不会用心去看问题,一双眼睛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在跪下的『妇』人面前同样跪下:“娘,您跪我也没办法,爹他赌瘾那么重,先是卖掉了我,又卖掉了两个妹妹,还继续赌,我就是一个做丫鬟的,根本没钱给他还赌债,您今天别说是跪下了,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钱啊。”
她说话声音格外的大,顿时压下了周边的小声议论,随即又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我就说怎么做娘的给女儿下跪,原来是染上了赌瘾。”
“对啊,一开始还以为女儿做了什么呢,这赌啊一旦沾上了,那就戒不掉了,我家一个邻居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最后还是死在了赌坊里。”
“说来,这小姑娘也是可怜,都被卖了还要帮忙还赌债,命苦啊。”
“可不是,不过也得亏被卖了,不然这么缺钱还不知道会被卖去哪里呢,这曾家至少是个良善的主子。”
......
一片片唏嘘、指责,声声都似扎在自己身上,『妇』人只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责自己,可赌的人也不是她啊,更何况,女儿赚的钱给爹娘这不是应该的嘛,她还有错了不成。
可惜的是,没有人听她的心里话,『妇』人再也没有了要钱的心思,狼狈逃离了大型批判现场,原地只留下了一个跪着的、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做戏做全套,熬走了人,冉佳怡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单薄的身子起来,仿佛随时都能被风给吹跑一般。
众人看着想到这是一个被父母卖了的小姑娘,更是怜爱,这几年百姓日子好过,不是灾荒年,卖儿卖女的还是少数,这小姑娘是真命苦摊上了这样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