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类特殊的人,生来就异于常人,凡人惊愕于他们的天赋,将他们称作天才。
刘怀义,就是这样一个天才。
他也常常为此沾沾自喜,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四岁的他思维敏捷,已然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纲常伦理。
展露出来的资质,街坊邻里无不为之慨叹,有文化的先生都说,更胜古之曹冲。
“是刘少爷,十里八乡闻名的神童,以后不知道要变成怎样的龙凤呢!”
旁人艳羡的言语,让刘怀义颇为自得,他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一个普通的秋日,笃信佛门的母亲,带他来到镇上的寺院礼佛,刘怀义闲不住,跑到寺庙后院闲逛。
僧侣都投来善意的目光,刘少爷他们自然是认识,刘夫人是镇上的大户,常有大笔的布施。
一颗苍劲的松树下,寺庙内的方丈在树下安坐,眼目紧闭,眉关紧锁。
刘怀义好奇的看着他:“方丈大师在干什么?”
方丈闻声睁眼,有些不喜,待看到来人,和颜悦色道:“原来是刘公子,老衲在练炁。”
“练炁?修仙吗!”刘怀义又惊又喜,他生性早慧,除了正经书文,乱七八糟的也没少看,顿时心猿意马。
方丈望着这远近闻名的神童,讳莫如深道:“修仙过于空幻,练炁确有此事,炁为生命之精,得之异于常人。”
‘异于常人’听到这四个字,刘怀义顿时心如猫爪,他从小到大,无论父母长辈,还是邻里亲疏,对他说过最多的字眼,便是异于常人,如今有这种好事,登时生出不能放过的心思。
刘怀义好奇道:“那么方丈大师得炁了吗?”
“哪里有那么简单。”方丈摇头失笑,仿佛看着一个信口雌黄的孩子,天下常人何其之多,异人何其之少。
得炁之艰难,对于没有资质的人来说,尤若跨越天堑。
刘怀义紧接着问道:“要怎么得炁?”
方丈大师娓娓道来:“这成为异人的第一步,先是要感应到炁,俗称‘炁感’,好比从茫茫沙漠中寻到一扇门扉。有了炁感之后,经年累月的不懈努力,才有可能在丹田中汇聚一缕后天之炁,如此,便算是迈过了门槛。”
刘怀义又问:“那么方丈大师现在有炁感了?”
方丈摇头道:“说来惭愧,数十年如一日,仍是没有寻到那扇门扉。”
刘怀义道:“有这么难?方丈您告诉我,我来试试。”
方丈莞尔,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考虑到他是刘老爷的儿子,年纪虽小,道理却懂得多,于是没有推辞。
刘怀义得了几句感应之法,旋即盘膝而坐,不出一时三刻起身,方丈安慰道:“并非人人都有成为异人的资质,不然的话,这世上早就是异人主导,刘公子的成就在于其他方面,不必执着于练炁二字。”
刘怀义莫名其妙:“方丈您说什么?我感应到了呀。”
“什么?”方丈一百个不相信,甚至以为是小孩子的谎言,直到他出手检查,兼之刘怀义诉说炁感。
方丈百感交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视着他:“刘公子不愧是天纵之才。”
“怀义~”传来妇人的呼声。
“我娘叫我了,方丈再见。”刘怀义仿佛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挥挥手告别了方丈。
方丈于树下叹息,这位刘公子,一无名师指点,二来感应之法碰巧得来,多有残缺。
如此种种不利条件下,仍是轻易有了炁感,成为异人不过时间问题。
‘凡人和天才的差距如云泥。’方丈唏嘘不尽。
晚饭的时候,刘怀义将白日的事情一说,他母亲目露忧虑。
“儿啊,不要走那些歪门邪道,好好用功读书,皇上虽然没了,但进个好学堂,以后一样出人头地。”
他父亲却掷地有声:“妇人之见,怀义,你懂事懂得早,向来是爹的骄傲,不论走哪条道,咱家都支持你。”
刘怀义一阵飘飘然,次日,寻了个借口溜出家门,有大些的孩子招呼他一起玩。
往日他都是不屑一顾,但今天却心中一动,走近过去,叉腰道。
“谁有功夫和你们过家家,我以后不仅要当大先生,而且还要当神仙。”
这一开口,就将这些小孩震住了,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刘少爷,什么神仙?天上飞来飞去的那种吗?”
“差不多吧?我已经有炁感了,知道什么叫炁感吗?”
刘怀义洋洋自得,小孩们好奇无比,他一阵解释,顿时叫这些孩子惊为天人。
“妈呀,不得了,刘少爷以后真要成仙了!”
世上许多风靡一时的谣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很小的点,过了几日,刘怀义要成仙的消息在镇上疯传。
有人嗤之以鼻,但还真的有一些人信以为真,毕竟刘怀义本就是神童,现在化身仙童,也不是太值得惊讶。
而他在十里八乡原本就有些名气,在机缘巧合的‘炒作’之下,顿时更上一层楼。
半个月后,一位青衫负剑的男人前来造访。
他是一位异人界小派的长老,对于成仙二字自然不信,但炁感却颇为上心。
近来的谣言有理有据,刘家的刘少爷要成仙!为什么要成仙?因为有炁感!炁感是什么?仙气的感应呗!
刘怀义父亲接待了这位小派长老,刘家是大户人家,一眼就看出这男人不同寻常,连唤道:“怀义。”
刘怀义一现身,男人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掌,片刻,喜道:“果然有炁感,你可愿入我青城门?”
异人的数量其实很少,舍去天生异人,那就更少了。
似刘怀义这般无师自通生出炁感的人,绝对称得上一句天才,没有门派会拒绝这样的好种子。
刘父吃了一惊,传来传去,还真有人信以为真,不会是来拐卖孩子的吧?
男人发现他的怀疑,微微一笑:“御剑出鞘!”
他手作剑指,身后的长剑顿时出鞘,悬浮在空中,随着他手臂的剑指吞吐剑芒,看得刘怀义眼中异彩连连。
刘父张口结舌,心中微微有些担心,刘怀义咽口唾沫,差点就答应了,然而心中一忖。
摇头拒绝:“我还小,不想远离家门。”
男人又说了几句,但刘怀义没有动摇,刘父自然也是不舍,倒是没有强求:“我给你三月时间考虑。”
男人走了,留下的余波却未散去,刘怀义更为得意。
“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我家来了个人,跟里面的剑仙一模一样,唰一下,宝剑出鞘,要收我为徒。”
“刘少爷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你们还能见到我?那位剑仙说自己功力不行,没资格收我,御剑飞走了。”
“我滴乖乖,怎么个飞法?不会弄伤自己吗?”
“你们是白痴吗?当然是踩在剑上,嗖一声,比闪电还快呢!”
也有亲眼所见的刘家下人为刘怀义撑场面,说是确实看到御剑出鞘,于是多了三分诡异的真实性。
往后一段日子,隔三差五就有人登门,刘怀义一一拒绝,隔日必有一番他的自得之语,他的名头也越来越大。
秋日的清晨,镇外的草地上,刘怀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接触的异人越多,也拓宽了他的视野。
原来那位‘剑仙’,不过是异人界的一个小派,庆幸于自己没有答应。
以他的天资,即便要拜入异人界,那也该是泰山北斗的存在,一个小派想收他为徒,真是不知廉耻!
刘怀义洋洋得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便能如愿以偿。
一道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兄弟,听说你们镇子上,有一个仙童,是不是真的?”
刘怀义定定神,看到两个人,一个身形瘦小,发须灰白,慈眉善目,但落在他眼里,让小心脏没来由的激颤。
另一个身材魁梧,袒胸露乳,顶着一个大光头,凶煞之气扑面而来,顿时叫他脸白如纸。
光头抖动衣摆,咬牙切齿道:“严兄,那和尚就快追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可不好对付。”
刘怀义瞳孔猛缩,他看到那衣摆上沾染的暗红,一定是畜生的血吧?
瘦小老头笑眯眯道:“小梁急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有仙童,也不差这一时三刻。”
刘怀义定定神:“两位叔叔伯伯,仙童都是骗人的,三岁孩子都不信呢。”
“小杂种,你在怀疑严老兄的眼光吗?”光头龇牙,牙缝间猩红的生肉碎犹如放出血光,刘怀义瑟瑟发抖。
老头道:“小梁,别把人家孩子吓着,我看这孩子挺小,口齿倒是伶俐,仙童不会是你吧?”
刘怀义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来话来。
“小兄弟不要怕,我们是好人,你既然生出了炁感,不修行可惜了,不如当我第八十一代弟子如何?”
光头玩味一笑,严老哥可是他学习的榜样,对徒弟爱的很。
“八十一代?”刘怀义一个激灵:“谢谢伯伯的好意,我娘要叫我回家吃饭了。”
说着一溜烟跑了,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方,带给他的感觉都如同见到天敌,更不愿多待一秒。
老头感慨道:“看看,多孝顺,父母在,不远行呐。”
……
刘怀义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屋内的东西没有人动过,扶着额头,略略发呆,多久没有做梦了?
叹了口气,目下还在西蜀境内的一间客栈内,距离严公老之死已过三日,师兄弟各有去向。
独步到台边,推开窗户,晨曦进了房屋,他站在窗边,强忍着阳光抚摸体表的感觉。
几个呼吸之后,便关上了窗户,屋内暗了几分,那种不适应也就散去了。
离开房间,敲响隔壁一间的门:“杨烈,该起来了。”
杨烈死心眼要去天师府拜师,大师兄让他照顾一二,刘怀义欣然允若,两人同行这三日,说过的话却不超三句。
杨烈冷冰冰的声音传出:“可以了,你自己走吧。”
刘怀义莞尔:“师兄叫我路上照顾……”
杨烈冷哼一声:“有句话我早就想说,刘怀义,我杨烈羞于与你为伍。”
刘怀义愣了一下,不明白杨烈为何对他有如此之大的成见。
杨烈继续道:“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提李师兄,若非他有言在先,这三天与你待在一处,简直令我作呕。”
刘怀义眼目微低,良晌,杨烈推开房门,向小二打听,得知刘怀义已走,这才继续上路。
……
一段时间之后,龙虎山在望,刘怀义踏上小道,他一年多不曾回山,脚下的路径熟悉而陌生。
山路曲径通幽,不觉龙虎大殿映入眼帘,有许多师弟朝他打招呼,生熟不分,他都热情回应。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刘师兄再不回来,都以为你丢了呢。”众人朝他调笑。
“听说蜀地,尤其是西蜀大变,大师兄在那边没事吧?”风若云凑上前来。
“大师兄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不等刘怀义回答,师弟们就已经开腔了。
“就是,不过真想大师兄早点回来,咱们的功夫长进这么多,也该让大师兄瞧瞧了。”
“几天不见,尾巴窜到天上去了,难道是想和大师兄过两招?”
“不可以吗?”
刘怀义拱手掠过热情的师弟们,正殿门口,张之维无喜无悲,目光望来,刘怀义感觉到一阵不小的压力。
“之维师兄。”
“怀义,西蜀严公老死了,大师兄还好吗?”
刘怀义默然,他很难判断好与不好,如果说不好,李无眠已经原谅了他,如果说好,又曾那般失态。
张之维也没有纠结太多,细细审视着他:“你变了,怀义。”
刘怀义面色一肃,定定道:“是啊。”
张之维道:“但也没变。”
刘怀义身躯轻震,相较于李无眠那双能将人心看穿的眼睛,张之维风姿,更让刘怀义惶恐一些。
张之维摇摇头:“算了,进去吧,师父知道你回来,已经在正殿等你多时了。”
大殿门开,光影交错,他立于光影之间,一半身躯鎏金,一半身躯染墨。
望着祖师像前那条宽阔的背影,他急步踏进殿内,殿门轰然闭合,刘怀义双膝落地:“师父,弟子愿学雷法。”
背影不曾回头,传出张静清雄浑的声音:“你报了仇,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
“长眠子呢?”
刘怀义面容一哀:“我对不起师兄。”
张静清回首,方正虬髯的面上,两道灰眉紧皱,瞳中即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又有难以放手的真心。
“你还学不了雷法。”
刘怀义咬紧牙关,掷地有声:“弟子愿学阳雷。”
“你要学阳雷?”张静清不由一笑,他自是一眼看出刘怀义尚未破身,于是阴雷难以传授。
然而这一开口却叫他有些讶异:“阳雷光明正大,与你并不契合。”
刘怀义深吸口气:“弟子愿修阳五雷!”
“张怀义上前承法。”
第248章张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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