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去,往南去。
离开锦山城时,穷秀才送给季梧桐两本书。一本叫《南辞》,另一本叫《异谈》。
何桀全身上下拿不出三个铜板,穷的叮当响。也只有书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季梧桐没有在何桀面前出手过一次,也没相处上几天。
但何桀在看见玉牌的那一刻就明白,此子日后的高低,关系到无问楼的好坏。
何桀不是精打细算唯利是图的张善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
他希望何桀好,如同希望自己的学子好是一样的。
季梧桐小心的将两本书揣好,御空疾行。何桀这样的先生是他第一次见。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为人师者,护短、笃行、自省。
离千野山越近,季梧桐的心中便越急。他想看看那千野山中的无问楼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如同万朗城那般的富丽堂皇,还是如锦山城这般清贫朴素,又或许都不是。
他更想见见红鸢,问问姜老头的过去,也问问自己的心境和仙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怕这一路山高水长,少年初试江湖风云,终将能到心仪之地。
行过两天,季梧桐选择在一处清泉旁落脚,山野植被愈加茂密,这地方难得空旷,是歇脚的高地方。
觅了些绿叶做床,燃起了火堆。泉水咕咕作响,季梧桐打算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这里离云州观海城,还有一日的路程。
风穿密林,繁星游泉。大白还在泉水旁嬉戏,安坐在火堆旁的季梧桐,翻看着何桀送的书。
季梧桐耳根微微一动,林中风声不断,时疾时缓,一片片绿叶落在地上,鸟雀却睡的安稳。
“嗖”
这声音来得急,季梧桐嘴里暗道一句不好,幸好有些防备,这根箭矢擦着额头飞了过去。
坏事,这可是天大的坏事。
一来自己在明处,放箭者在暗处。
二来自己虽修的射术,却从未与修射术之人交过手。
三来自己身处空旷之地,便是活靶子。可林中的地势复杂,也不敢贸然深入。
季梧桐一边想,一边左右环顾。不敢轻举妄动。
泉边的大白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跑的不见踪影,一跃来到了季梧桐身边。
大白啊,大白!切不可再动了。
习射的季梧桐明白。在执弓者眼里,会动的猎物,便是要最先射杀的猎物。
林里送出一缕清风,恰好落在季梧桐鼻尖。
妖兽,竟然是会用弓的妖兽。
情况比季梧桐料想的更麻烦。妖兽行动更快,视野更好,反应更机敏。
这些都是妖兽们与生俱来的,不像是季梧桐日复一日练出来的。
等下一箭,只能等下一箭。
季梧桐要在下一箭来临之际躲开箭矢,还要扑灭火堆。
不仅要在暗处,只有进了树林,才有周旋的可能。
季梧桐左手刚刚放在挎包上,下一箭嘶吼而来。
踏风起用来躲闪,烟雨游用来扑火。临了还不忘给大白一脚,季梧桐这是要彻底逃之夭夭了。
心里想得虽好,但季梧桐再一次低估了躲在暗处的妖兽。
接连两根箭矢狠狠钉在季梧桐身后的树干上,第三箭只差一点就射中了季梧桐的左肩。
倘若季梧桐在慢上一份,恐怕就不是左肩受伤,而是直中心脏。
低估了对手,季梧桐也低估了这片树林里的情况。
泥泞松软的土地加上盘根错节的藤蔓,头顶还有数不清的枝杈。
不敢说是寸步难行,但也是举步维艰。
踏风起和烟雨游统统用上,季梧桐依旧难以甩开身后的尾巴,只能勉强躲闪着黑暗中的夺命箭。
不知道这片林子有多大,季梧桐一身身冷汗被吹干,也没有看到林子的尽头。
“嗖!”
这一根箭矢再一次伤了季梧桐的左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不得不让季梧桐停下来。
伤势倒是不重,但让季梧桐十分胆寒的是这根箭矢从自己前方射来。
也许跑能解决问题,但不能解决今日的问题。
稍作停顿的季梧桐开始不断的变换着自己的前进的方向,看上去是在这片树林里兜圈子。
几次变换方向之后,那妖兽终于明白了季梧桐这是在探清周围的地势,好做还击。
但妖兽终究是想到的晚了些,季梧桐闪身躲在一个巨树后,突然不见了身影。
“嗖!”
在一棵横倒的树后,季梧桐终于射出了今晚的第一箭。
箭到之处,瞬间紫雾升腾。
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上,一个少女坐在歪出来的树枝上,她晃着双腿,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场争斗。
少女手中拿着一包酸梅子,星辉映衬着两个酒窝。
最好看的是那一双眸子。灵动间,似是比月光还要清澈皎洁。
“鹰伯,我还从未见过这身法和步罡。”
少女将一颗梅子丢进嘴里。
“应当是长鸣晏。”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少女身后。
“长鸣晏?不是说上千年来,没人能参透这本功法吗?”
少女吃的津津有味,脚尖轻轻在空中晃着。
“这世上总有奇人吧…上一次见有人使出长鸣晏,还是老头子二十来岁的时候。”
鹰伯仔细的看着丛林中与妖兽对射的季梧桐,满脸的欣赏。
虽说季梧桐的烟雨游和踏风起还不够纯熟,但已有赏心悦目之姿。
“鹰伯,我们走近些看,这里树枝太恼人!”
少女说罢一跃而下,显然是看的不够尽兴。
如鹰伯所看见的,季梧桐终于有了些还手之力。
射术最精彩莫过于两处,一处为一击必中,另一处便是对射。
对射不仅讲求精准和速度,更讲究预判走位和限制。
林中树叶纷飞,枝杈乱扬。看上去季梧桐和那妖兽斗得正精彩。但实则只有季梧桐知道自己落了下风。
刚才那一箭自己虽然躲过,但落肩之处正是他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即便是有四根箭矢的加持,季梧桐却依旧斗不过对面的妖兽。
一次次闪避,一次次拉弓。季梧桐最开始并没有将仙力附在箭上。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仙力远不如那妖兽强大,倘若仙力全用来射箭,凭借没有仙力加持的的烟雨游和踏风起,自己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右臂再中一箭,银星终于穿林而起,随后红光并天。
巧的是妖兽射出的一箭与那银色箭矢在空中相撞,一点银星好似崩散一般。
形散,意不散!
姜老头的声音从心境中传来,四散的星光依旧朝着季梧桐所射之处奔嚣而去。
万点星辉犹如万箭齐发,犹如雨点一般从空中疾速下坠。
季梧桐也终于明白了,当时和余莫阳切磋时,余莫阳所谓的似一力又似万力的说法。
今夜,季梧桐终于悟到了银色箭矢其中的奥秘。
孤身只影虎下山,万箭齐发喝群雄。白虎归位!
“漂亮!这比烟火可好看多了!鹰伯!这也是长鸣晏的功法?”
看热闹的少女在远处兴奋的拍手。
“这…不是。绝对不是!”
鹰伯想了想,很笃定的回答到。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鹰伯却也看的十分激动,频频点头称赞。
“此人若是悉心指导,无问楼在这九州的地位,必将更上一层楼。”
鹰伯眯着眼睛,虽说现在的季梧桐不过是个花信境的仙士,但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是阅人无数。
林间争斗还在继续,季梧桐再中一箭。虽说是领略到了白虎的威力,但白虎也将季梧桐体内的仙力吸了个干净。
“痛快!”
林中那妖兽终于露出真面目,几声大笑后站在了季梧桐面前。
季梧桐摇头笑了笑,痛快是真的痛快,痛也是真的痛。
全身上下六处箭伤,此时已经动弹不得。
“我从来没和旁人这样比试过射术箭法,那时在学堂,也不过是射靶子比比精准。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个十一丹的。”
季梧桐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
也的确可笑,弓箭本是人们战胜异族的最大法宝之一,却不料今日自己败在妖兽手里。
“羚羊?”
季梧桐终于看清了这妖兽的面目,头上两根长角看上去是被细心打磨过的。
“有趣吧?往日里我们是待宰羔羊,今日却反了过来。”
这只十一丹的妖兽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弓箭,一把普通的木弓罢了。
“是束手就擒死的体面些?还是垂死挣扎?”
羚羊化成了原型,他将用最原始的方式,了结季梧桐的性命。
又是生死时刻,又是命悬一线。季梧桐手中紧紧捏着弓箭。
只等这只妖兽靠近,季梧桐将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这一路来,季梧桐经历生死已经不算少数,不再有害怕,不再有忌惮。
最后一击,成与不成,都要做。
“鹰伯,救他嘛?”
远处的少女看着羚羊朝着瘫坐在季地上的季梧桐冲去,看够了热闹的她觉得有些无趣。
季梧桐听不到这句话,此时的他只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只是将自己的挎包轻轻挪到身后。
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季梧桐反倒有些释怀。
倘若死在人多处,怕是要被人笑话。
一个通过仙考的仙童,连自己所去的仙府都没见上一眼。别说是自己,爹娘都要被人笑上几年吧?
箭矢对长角,一次次的撞击在一起。羚羊的最后一次冲击,季梧桐甚至听到了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啾”
天空中一声长鸣,将这林中鸟雀惊的不知东西,空中突然出现一庞然大物。
这东西张开双翅,竟挡住了空中的月亮。
季梧桐也随着最后一次撞击两眼一黑,再也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