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薄雾一缕烟,炉火淡霜屋前客。
季梧桐今日起得早,坐在屋外的草棚里,万没想到在这清晨的小屋前,樱娘倒忙碌的很。
谷里的青丘一族在这茶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他们都是来买茶水的。装茶水的器皿也独具特色,是硕大的莲叶。
队伍里有像花郎樱娘一般的人,在他们身上全然看不出来狐狸的模样。也有刚刚化作人形的,大尾巴漏在裙尾或是袍边,兽脸清晰可辨。
还有几只纯粹是狐狸模样的,他们看起来更活泼些,应当是年纪不大,没有什么修为。
“樱娘,昨日的白花茶还卖三棵灵草,今日怎么就变成了四棵?”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此时的他刚捧上茶水,就被樱娘拦住了去路。
“你这老东西不识货,今日的白花茶是用泉水煮的,亏的你天天品茶!要么再给老娘放下一棵灵草,要么把茶水放下滚蛋!”
樱娘挽起袖子双手叉腰,大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季梧桐看的有趣,这些狐狸对樱娘的茶水很是买账。可樱娘这茶水说法也多,就光是用来煮茶的水就分很多种。
叶上露水、山间泉水、花上雪水、春前雨水。头头道道花样繁多。
也正因为各种茶水的不同,也就决定了每天卖价不同,便有很多买家和樱娘发生些口角。
可樱娘丝毫不惧,无论你是男女老幼,也无论你是几丹的青丘一族。
先软后硬,先硬后软,软硬兼施。那张巧嘴和盛茶水的双手就没停下来过。
眼看日上午时,薛平山和花郎酒还未醒,那煮茶的几个大茶桶就已经见了底。
看的津津有味的季梧桐,觉得心中畅快的很。
“怕是自己被万朗城那花花绿绿吓到了,都忘了这股子小地界的市井味道。”
念叨一句,端起一杯卖剩下的茶水,樱娘说这是山泉水煮的。轻轻抿了一口,季梧桐摇头一笑。
“怎么?喝不惯?”
一旁的樱娘挑眉问到,可从来没人嫌她的茶不好喝。
“好喝,只不过想起了那万朗城里的金算盘。”
那日洗脸时,金算盘张善友所谓的那盆泉水也曾点点滴滴流进过季梧桐的嘴里,咸涩不堪。
还真让薛平山说对了,越是这旷野偏僻之处,季梧桐越发的自在清醒。进了万朗城的季梧桐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让人一顿唬。
唬罢后便变的瞻前顾后,磨磨唧唧。
季梧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或许红尘世间的条条框框,比这山野中来的更加凶猛。
樱娘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火,一盘不知名的野菜下锅,瞬间香气扑鼻,也终于叫醒了那两个醉汉。
“那三只商羊就在南边山头,近来祸害了不少村子。但你知道,我们青丘一族不管珠子谷外之事。”
将将睡醒的花郎两眼迷离打了个哈欠,被樱娘狠狠瞪了一眼。双龙山两座主峰中间的这片山谷,向来被青丘一族称为珠子谷。
“可有仙门的人来过?”薛平山扭头问着,还算识相的他立马跑到樱娘旁边打下手。
“仙门的人哪里还顾得上藏在双龙山的妖兽,就近来界碑的事他们都忙不急。来的都是些散修,有三五波退了,还有两拨没跑出来。”
花郎盯着刚被端上桌的菜肴埋头开吃,清秀的脸庞粘上了不少菜渣。
一杯茶,一桌酒,一顿饭。薛平山和季梧桐离开这一片祥和的珠子谷,往南边走去。
临走时,樱娘连头也没抬一下,扔给薛平山一句“下回别来叨扰老娘”。
南边的山头并不好走,没有所谓的路。季梧桐和薛平山只能看准草木缝隙往山上爬。
出了珠子谷,各类妖兽的气息开始出现在周围,也许是这些妖兽忌惮珠子谷在双龙山的实力,并没有上前招惹两人。
“你为何不娶了樱娘?”
用手扒拉开面前树杈,季梧桐问到。
“她不嫁。”
薛平山走在前面。不知道是走累了,还是自己心里不舒坦,长叹一口气。
“妖不是妖,人不是人。她既不跟我去别处,又不愿意去谷里住,就这么在谷口待着。”
薛平山的砍山刀斩开了一条小路,周身瞬间清净了不少。
“你多久没回来了?”
季梧桐说完这话,心中暗自一笑,比起万朗城的小院,他觉得那樱娘的茶铺子才更像薛平山的家。
“三四个月了。总是来这里不好,青丘一族的族长,可不愿意让我们这些人总在谷口晃悠。又不能让樱娘没处去,少来的好。”
薛平山说的轻巧,步子却踩的越来越重。心中那股子憋屈全部发泄给挡住去路的树木和地上的杂草。
季梧桐现今还不明白这份情,只是觉得薛平山像是在为樱娘打算。
也许相思苦,可苦不过让心爱之人为了自己做出改变。
日头向西边斜去,两人终于到了山头处,这里是一片裸露的大地,并没有草木生长。
一声刺耳的鸣叫从天边传来,三只商羊在空中一字排开,其中一只,那嘴上还衔着一具尸体。
尸体上的衣裳破烂,鲜红的血液让季梧桐和薛平山明白,那可怜的人才死不久。
三只商羊在空中看到了季梧桐和薛平山,并没有朝着他们飞扑而来,而是在一边的高空中盘旋着。
“他们在等什么?”
季梧桐仰着头,手中的弓已拉开,可惜距离太远。
“再看我们俩的实力。”
薛平山微微眯着双眼,随着日头越来越往西边靠去,盯着天空的双眼越发干涩。
“咚”一声闷响,那只嘴上衔着尸体的商羊松开大嘴,尸体落在树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趁着这空隙,季梧桐揉了揉自己酸涩的双眼。转而三只商羊来到两人头顶上盘旋,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进林子!”
薛平山说着一把将季梧桐拉起,闪身进了树木繁茂的树林。
在树荫下,两人再也不用忍受阳光的耀眼,薛平山和季梧桐已经漏了行踪,商羊不可能一直在空中盘旋,势必要有落脚之地。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三只商羊选择落在了刚才那片空地上,两只死死的盯住薛平山季梧桐两人,另一只则在低空滑翔,看样子是在确定这树林中是否还有旁人。
“这商羊可比那些巨蝼可聪明多了。”
季梧桐看着那三只商羊连连摇头,刚才低空滑翔的那只商羊从树林里刁来了那具被丢下的尸体。
看着一具尸体被吃的只剩下白骨,季梧桐心有余悸,胃中一阵翻滚。
“嗖!”
季梧桐再也忍不住这样的场面,银色箭矢瞬间射出,这一箭只是为了让商羊有些忌惮之心。
三只商羊轻轻挥了挥翅膀,轻而易举的躲开了箭矢,往远处走了走。
盯着插在地上的银色箭矢,其中一只商羊小心的往近走去,一缕突如其来的轻烟让其身形一震,连忙扇着翅膀退了几步。
三只商羊看到这一幕,瞬间聚到一起低鸣一阵,像是在谈论着什么。
眼看太阳西下,有一半的阳光被山头挡住,这山头上忽起一阵疾风。
薛平山瞅准机会忽然御空而起,砍山刀平砍在空中借来两道飓风,让那空地之上泥土沙石漫天。
面对突如其来的飓风,三只商羊立马挥动着翅膀想要飞起,但刚到空中便稳不住身形,直往下掉。
薛平山就是在等这日头逐落,让山头的飓风更加猛烈。
砍山刀挥的急,箭自然也不能落在后面,一道红光一道银光向半空中的商羊射去。
没想到这两道刀气促成的飓风下,商羊还是能躲过箭矢,这已经是季梧桐今日第二次射空了。
逐渐摸透了飓风的三只商羊在空中越来越稳,薛平山再挥一刀打算御空跟上,却不料三只商羊已经转头开始扑向薛平山。
“嗖”
一点金色光芒再次从树林中爆射而出。季梧桐知道,在那如此空旷之地,倘若薛平山和商羊陷入缠斗,空中没有优势不说,还要遭受一次又一次的俯冲。
金色箭矢即出,两只商羊在空中一个翻身。虽然这箭矢依旧没有射中,但其中一直商羊距离被射中不过半寸,瞬间一阵烈火点燃了羽翼丰厚的翅膀。
悲鸣的商羊在地上一阵翻滚,终于扑灭了翅膀上的火焰,另一只翅膀不断的苦苦挣扎,却怎么也飞不到空中。
“翅膀!”
季梧桐在树林中朝着薛平山大吼,薛平山的刀气呈夹击之势,往空中的另一只商羊逼近,已成死角。
本要打算再拉下一箭的季梧桐,忽然被一颗倾倒的大树延缓了攻势,唯一剩下的那只商羊并没有理会同伴,将季梧桐所在的这片树林搅了个天翻地覆。
一个个树木摇晃不止,时时刻刻都有砸在季梧桐身上的可能,无奈之下,季梧桐透过树木缝隙,拉弓一箭后选择和薛平山站在一起。
在树林之上的商羊慌忙躲避,没有看清季梧桐射出的到底是哪根箭矢,眼看两只同类,已无逃脱可能,索性拍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被刀气夹击的那只商羊还在空中挣扎,季梧桐并没有再给地上的商羊留下一点生机,银光瞬间穿透那大喙,让其死了个痛快。
还剩下最后一只,薛平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砍山刀拔地而起,斩断了那商羊的脖颈。
两只商羊在地上毫无声息,薛平山心中感叹,倘若那风若不起,恐怕没有如此轻松就能斩落这两只商羊。
“一瞬间的事。”
季梧桐咂舌,从风起到薛平山出手,真是只有一瞬间。
手握长弓,心中多了一份感慨。这样的瞬间之机,应当是一个神射必备的。一路走,便一路学吧。
想必那只逃走的商羊也不会回来,这里一共八颗妖丹,也不算是辜负此行。
季梧桐有了金色箭矢后,再也不用开膛破肚的去拿妖丹,只需要一箭,一团熊熊大火便燃了起来。
“这是什么?”
大火散去,季梧桐将四颗妖丹拿了起来。却在地上发现了几十颗晶莹剔透如鱼鳞一般的薄片,看上去十分像水晶。
“这是青州特有的一种仙物,名为云片。此物可以用来控制妖兽,妖兽吞服后云片会附着在其筋脉之上。这云片在青州只用作王府或上供,从不外泄。”
薛平山一把抓起那些云片,这样金贵的物件他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当年在纠仁学院时去青州见过。
“青州,可向来和咱们陇州关系不大好。”薛平山口中喃喃,这三只商羊莫不是从青州来的。
听到了薛平山的话,季梧桐将妖丹和云片一分为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些东西能让他在张善友面前有些底气。
人生在世嘛,你用清泉水算计我一把,我便也要用这云片算你一把,可不能再让那万朗城里的人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