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荣简单粗暴在在桃叶账本上签了个字。蜀王送的程仪,大将军的见面礼,宗师们的礼物,消灭了三家宗师得到的横财,成都府尹夫人补送的礼……金荣原本不想记账,但桃叶和胡氏不许,以后要回礼的,怎能心里没个数?
其实言下之意,谁给的东西少,以后就给他小鞋穿穿。
金荣一眼看透了这两个表面敞亮,实则小心眼的女人们的小九九:记个账还要我签字?不就是提醒我某些人的礼特别重,有些人送得很敷衍嘛?
幼稚。
水焉正在收第二期天网报的稿子,已得了《前明亡国论》、《童隰十桩罪》、《吐蕃赵人一家论》、《空空道人与茫茫大士传》、《儒家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沉沦的》、《滴墨、寒热、燃烧》、《贵女撞人如何判罚》几个题目,只是找不到人来做这几篇文章。《红娘子太后情史(下)》倒是现成,但独木不成林,其他的重头文章怎么搞?
没人敢接。
水焉提了提还在图播的贾玏和回到京城娶媳妇……啊,是嫁人的贾琛。这两个人思想认识和金荣水焉相近,文字也好,听说都在写书……
只是一个搞苯教史,一个搞三年回忆录。
估计到年底,贾琛入赘薛家之前能把书写完。
能不能把这两个人拐到天下城当主编?水焉问金荣。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金荣无语。培养自己的撰稿人很紧迫啊。
受四书五经死记硬背模式化写作教育的年轻人,能不能摆脱僵化、势利、功利、迎合、空洞的套路,能不能白话写作,诗词并用,鞭辟入里,一语中的……这种人上哪去找?任重道远。
如果不是金荣把关,水砾和出云根本不可能完成创始刊,并且一炮而红,举国轰动,片纸难求。
这两个人,一个是王子,想说什么说什么,根本不用太过于看别人脸色。另一个出家人,危言耸听云山雾罩是基本功,忽悠出钱来是刚需,比币圈经纪人和搞传销的不差。
这二人都不是学校教出来的。成都的老夫子们言必称古人,动不能违礼——这种人写出来的套路文章连自己都看着别扭。他要能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新意文章来……何必教书?凌三攴的位子就是他的。
第二期如果找不到人来写,说不得还只好逼着水砾和出云就范了。
其实水焉心底是希望宗师和天网的人能挺身而出一二,至少把空空和茫茫的宣传任务担起来。可惜从东来、南渔、毒藤死后,宗师们进入一种时刻准备溜走的状态。水焉知道,他们在等贾敬做出反应。而天网少年五十人,只能做做摘录、校对、排版的活儿,还没到大用的时候。
金荣也在等,没有看到贾敬的应手前,金荣不敢乱动。是战是和?如何开战?怎样交换利益?三个黑道宗师之死是金荣送给皇帝的大礼包,贾敬要这边给出什么交待来,看他开价。
四月了,蜀山渐渐湿热,从北京到犍为,跑两个来回都够了,居然没有动静。贾敬没有信使,皇帝暴怒的消息倒是传来——为此蜀王专门跑了一趟犍为,幸灾乐祸地讲起京城里万马齐喑、人人噤若寒蝉的情况。
嗯?为什么?
蜀王笑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天网报,议论时事,点评人物,通报朝庭内幕,甚至还语涉开国皇帝伉俪和当今起居……”他故意停顿了一息,看见水焉和金荣一副莫名惊诧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皇帝最恼怒的是,天网报居然敢公开点评朝政,臧否一世,矛头直指皇帝父子和凌三攴为首的百官!此先例一开,朝庭脸面何在?万一日后朝庭打了败仗,判错了案子,多收了三五斗……给这个劳什子天网报给捅出去……政局或者造成不稳,民众或者骚动不安,时局或者搅乱动荡,甚至被敌国利用……”
想当初,一篇正常文章《王道策》就让皇帝如坐针毡,这个吃相难看的天网报一出,老百姓都能对朝庭和皇帝指指点点了,甚至两个皇子也被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点名……
这相当于独霸舆论、夺走了皇帝和御史一半权力,难道以后立东宫、打清国、加赋税、升迁官员还要公示、说服老百姓同意不成?
皇帝如何能忍?
百官如何能忍?
胥吏们如何能忍?
怪不得贾敬没有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原来是因为这个天网报打了皇帝和朝庭重重的一闷棍,贾敬等江湖势力从里面能捞到多少好处?黑道白道要怎样出手保护这个天网报,使它成为捆住皇帝和百官的枷锁——这个才是贾敬全力以赴在考量的重中之重。
相比之下,缺少三个宗师打手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江湖上打手少吗?等新势力接手了老势力的地盘,难道敢不孝敬贾氏?贾氏找金荣合作才是当务之急。
包括皇帝、百官、说书人在内,人人都知道这个天网报之创立出自何人之手,又是谁在操刀主持,偏偏大家都要假装不知道,满世界张牙舞爪地抓不相关的人……难道皇帝在敲山震虎、隔山打牛、指桑骂槐、杀鸡儆猴?还是避实就虚,虚张声势,吆喝壮胆,表演给天下人看,并且向水焉和金荣讨饶?
水焉和金荣就算站在皇帝面前,像没事儿人一样跟你聊天,你敢不敢提天网报的事儿?
欺负了水焉,就要承担她男人的震怒——报复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
皇帝自知这是报应……除了在京城禁言、禁报、禁说书外,目前暂时能做的事不多。他必须要团结吃亏了的百官,合计出一个应对办法来。第二期天网报如果不再歌功颂德,索性就不给你脸了,朝庭怎么办?
可以想像,四川皇城司目前能乱成啥样:追杀张蓁失败,探查天网报失败,拦截控制天网报发行与搬迁失败!
姜芪和两个助手一死,四川皇城司就崩溃了:争权夺利者有之,能服众者无;应付上面的任务者有之,能主动积极灵活办事者无。
都是听领导指示惯了的,开会照本宣科一番,就算落实行动了;如果领导没开口,就走路不知方向,说话不知轻重,办事没有决断,纠错没有胆量。
在大型组织机构中,越是层级分明、权力集中、责任模糊的,遇到突发情况就越是蠢笨、偏执、因循、内斗严重、推卸责任、管理失效。直到新的权力金字塔建立,利益相关方妥协,食物链明晰之后,机构运转才会渐渐正常,磨合期结束后才会稳定,等待下一个突发和“熵增”循环:封闭系统必定从稳定状态崩解成为混乱。
“顺便说一句,”蜀王突然想起来似的,“铁锁横江折了。”
稳坐会客厅的宗师们立刻惊异追问。
可惜详情连蜀王也说不清楚,听说金振在场目睹。
众人目光立刻看向金荣,无形压力镇压而来。金荣耸耸肩,无所谓地掏掏耳朵。
他这个动作极为失礼,但是对宗师心理上的打击极其严重。大家这才想起来,金荣虽然不是宗师,却捏着五六条宗师的命债呢。
连水焉也吓着了。
蜀王道:“听说是一个叫做宋清安的两江九省总督巡察司千户办的这事。”
水焉脸一红。和余立根一样,这个宋清安过去曾经追求过水焉,是个少年……中年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