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蕊有些为难的看着陈晓北,夜色里陈晓北疑惑的问陆风谡:“你们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卫生所?”
“去了,卫生所一问成分就把我们赶出来了。”难听的话听了一箩筐,卫生所就是把他们拒之门外,最后实在没办法,陆风谡勉强背着老婆子走了一天才回来。
“我们得去看看,然后报告给支书和大队长。”
陈晓北观察了其他几个人的反应,他们听到陆风谡的请求都很沉默,恐怕老太太是真的病得不轻。但是也没有立刻就同意,这事也很有风险,要是他们伸手帮一把,一转头有人把这事捅出去,他和妹妹都会倒霉。
陆风谡几年前来的时候分到牛棚一角,用树枝柴火隔出来了几个平方米,看着破破烂烂的,实际上收纳的很整洁。
还没靠近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陆风谡赶紧到了一碗水端进去,送到许幼明跟前,“宝儿,你喝点水。”
许幼明发着烧,圆圆的脸烧的通红,干枯的头发胡乱的束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因为肺炎引起的胸痛,整个人缩在一起。
“这前两天雪太大,压塌了棚子,吹了一夜冷风,一开始是感冒,后来就烧成肺炎了。只要有一针消炎药,她就能熬过去。”陆风谡说着病因,心里也很内疚,老妻跟着自己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没想到临老了,还要面临缺医少药艰难求生的境地。
看着这对老夫妻凄惨的状况,陈晓蕊虽然很同情,可还是咬牙实话实说,“我们搞不来青霉素的,卫生所是不会给的,更何况连针管都没有。”
陈晓蕊示意陈晓北继续解释,用陈晓北的手掌当纸,用手指迅速的写了一行字给陆风谡看。
漏风的牛棚里其他人在自己的隔间,只听到陈晓北无奈的解释,“这种要求我们没法提,你也看到今天打击投机倒把的场面了,只要伸手,就会被抓。我们也不想下次上台的是我们俩。”
说完,两个人就拿着手电筒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牛棚。
陆风谡一边小心翼翼的拿着破碗给许幼明喂水,一边喃喃自语,“都是善良的孩子啊。”
许幼明断断续续的和陆风谡说:“你要说话……算话,就算我死了,你也得活着,你得看着他们儿孙满堂。”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陆风谡给老妻盖好衣服,按着陈晓蕊写的“十点村东大队小学后门”的时间,借着月光悄悄离开远离村子的牛棚。
陈晓蕊早就到了地方,大队小学后门那家是村里的赤脚大夫陈建水家,原本陈建水名气挺大的,早些年给的药喝死过人,赔了不少钱之后村里就很少有人上门瞧病了。陈建仓给那庄案子主持过公道,其实是那个生病的贪心,碰上县里医院下乡义诊,又拿了好些西药。为了好的快些,两种药一块喝了好几天,用后来的话说恐怕是肾衰竭死的。讹钱也赖不上医院,就讹上了陈建水,这一赔钱陈建水家至今还是几间破屋子。
论起来陈晓蕊要叫陈建水一声六叔爷,乖乖巧巧的问候了陈建水,只说是她娘王桂花发烧,把许幼明的症状说了一遍,想问陈建水换点草药回去。
一把年纪的陈建水看起来面色红润,抽着烟眯起眼睛,“小闺女你可甭骗我老头子,你老子当年死活要娶你娘那样我可见过,你娘得肺炎他能不带着去卫生所打针?还能让你找我?”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六叔爷,一针见血的问出来,陈晓蕊吸了口气,重重的点头,“还是六叔爷眼光毒辣,确实不是我娘生病。是……是牛棚里的陆老头他媳妇,今天大会后我爷爷让我们看着他们回牛棚,那人实在病的不轻,都快说胡话了。”
“小闺女,现在这世道,今天我帮了他,明天谁能救我?”陈建水这些年看的清楚,也想的开。
“六叔爷,你一直想让晓雁妹妹学医,”陈晓蕊抬头正视陈建水,“生病的那个老太太是许幼明,就是那个好多年前咱们在大队部的报纸上见过的,能给产妇开刀做手术的许幼明。”
陈建水的烟也不抽了,默默的抖了抖烟灰。陈晓蕊知道六叔爷这是动摇了,当年医死人的事让陈建水如梗在怀,一心想让聪慧的孙女许晓雁学医,可自己又不敢教她。现在用救命之情跟许幼明换一个学习的机会,不亏,而且值得冒险。但是陈建水依旧是理智的,“你怎么证明她就是许幼明,那是上过报纸的医生,怎么会在被下放在陈家村的牛棚里?”
“六叔爷,他们没有纸糊窗子,用的是……大字报,揭发他们的大字报。”这些也是进牛棚的时候手电筒照在窗子上看到的,“海市医学院教授许幼明,包庇臭老九丈夫……叔爷,剩下的话我说不出来。”
“药我可以给你,你要怎么给他们?”
“我让陆老头九点在小学后门等我。”陈晓蕊答的意思很明显,她只想牵线搭桥,并不想分一杯羹,怎么说怎么做后续她可以不参与。
“小闺女,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想学医术?”
“叔爷,我爷爷不会同意的,而且我的志向也不在学不学医上,我只求问心无愧。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也许今天在牛棚的人,明天就能回家了呢。”
说着话,回了一趟家的陈晓北带着一包烟丝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递给陈建水,“六叔爷,还得请您给我们一副药,要不那些婶子大娘问起来,我们可没法答。”
时间也挺晚了,陈晓蕊和陈晓北不再逗留,拿着几贴膏药从陈建水家出来。
陆风谡没有进院子,陈晓北进去之前就告诉他今晚能不能成的关键是得舍得一点脸面,轻轻敲了敲门就跪在陈建水家门口。活到现在什么没经历过,比起之前的日子,现在又算什么呢。
后面的事情陈晓蕊没有掺合,后来听那些婶子大娘们提过一嘴,那臭老九也是可怜人,老婆要病死了,在陈建水门口又是跪又是磕头,才有了点草药回去救命。那老婆子也是命大,居然熬过来了,也能下地干活了。大家伙都知道那陈建水是医死过人的,给的能是什么好药。这事像一个新闻,被提了几次,就像风一样闲散了,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
回家的路上,陈晓蕊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陈晓北有话要问她。
一进家门陈晓蕊就忙着应付陈正确和王桂花,把膏药拿给他们看了,只说在路上摔了跤,膝盖摔青了,就去六叔爷家用烟丝换了膏药,倒也没有说谎,确实是摔了跤。
回了屋子陈晓北也跟着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笑,严肃的站在陈晓蕊面前,“阿蕊,今天的事我由着你跟六叔爷说,可是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陈晓蕊低头问陈晓北:“哥,如果,如果我知道晓林哥初三去黑市交易会被抓,我却没有在这之前提醒他。那我,那我……就是个罪人。所以我看到牛棚里人病成那样,我可以想想办法救她的,我没办法……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上辈子陈晓蕊和牛棚里的人没什么接触,印象里陈建仓吩咐的时候她没去,因为看了陈晓林的凄惨,她哥带着她回家了,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那时许幼明快要病死了。之后牛棚里的人都平反回城里了,没听说有有名的妇科医生,要是有村里的婶子大娘肯定会谈起,甚至攀交情让人家瞧病,不会悄无声息的,大概是没熬过去。可现在她看见了,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今天晓林的事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陈晓北不知不觉缓和了脸色,“他那个犟脾气,就算你能知道去告诉他,他依然回去,因为他不会信你。而且,初三没被抓,初四初五就不会被抓了吗?今天的事太危险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是你哥,我不想看见你有事。”
“哥……”陈晓蕊知道今天陈晓北要亲自拿烟叶给陈建水,是为了以防万一,出了事他会挡在她前面,顶所有罪名。
“行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爹娘,去洗洗脸,走平路都差点摔断腿,再不乖以后就断了你的糖吃。”
“哥,你真是我亲哥,明天我给你做糍粑吃。”
“你可拉倒吧,还不是得我给你抡锤子。”
果然那个严肃的陈晓北是假的!陈晓北问完话就回屋睡觉了,陈晓蕊打了点水洗干净脸,从书里抽出笔记本,一笔一划的用隐晦又简单的词把今天的事记录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雪,裹紧被子的陈晓蕊不知道许幼明喝上草药没有,也不知道自己重来一次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对不对?迷迷糊糊的想,也许许幼明能熬过去活下来,那时海山也有机会跨过那一道坎,不会再迷失回家的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