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满?朝掌柜闲得坐在柜台后面雕木偶,偌大的客栈空荡荡的,大堂没有一个客人,也不见有人来人往的气息留下,哪里来的客满?
青灵随即明白,朝掌柜认识这人,知道他不是来住店的,双方熟悉到不必客套的程度,才会是这么一个态度。那么“壮汉”出现在这里,想必不是凑巧,而是有意跟着她过来的。
青灵暗自留心几分,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放慢脚步上楼。
直到她到了三楼楼梯口,那人也只是站在柜台前看着朝掌柜,没有再动。
她迈进走廊,一道无形的气墙隔阻了听力和感知,也阻隔了楼下的人窥探她住哪间房。青灵又两步退回到楼梯,放开感知,便见那人正抬眼朝楼梯口望来,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大黄牙。
通常来说,牙齿很黄的人,大多数都是因为常年不漱口、不刷牙造成的,会伴随恶臭的口气。寻常人都能闻到,落在她的眼里跟街角的垃圾堆散发出来的气是一样的。这“壮汉”的牙齿很黄,呼出来的气却是干干净净的,倒有一股修炼中人的清气流转。
有法术神通的人,在纸人、木偶上呵口气,都能让其变得活蹦乱跳,便是因为呼出来的气不仅含有蓬勃生机,还有一股来自于天地之间的清气,跟普通人的气不一样。
青灵退出楼梯口,径直去到房门前,用符牌打开门,便见青缈坐在屋子里的圆桌前,手托腮,睡着了。
她凑过去,轻喊声:“姐。”
青缈瞬间惊醒,见到青灵回来,赶紧上下打量,见她活蹦乱跳精神十足,不像是有受伤,暗松口气,问:“顺利吗?”
青灵说:“顺利。”她把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青缈,说:“我想今夜过后,京城应该就会变天了。”
青缈的眼睛一亮,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她见青灵落向自己腰上的平安符,说:“我们可以把这个还回去,再添些金子,就当是租了一天。”
青灵无语,说:“哪有这么做买卖的。我们说的是求平安符,是买,不是租。况且,守着幽街这么个地儿,我这样的冤大头三年也未必能碰到一个,好不容易宰到一个,哪能轻让我们退货。”
青缈指指青灵,说:“你还知道自己是冤大头啊。”还上赶着让人宰,连价都不讲的。
青灵说:“这块平安符,有钱难买,且是你用得着的,我们不亏。”她犹豫了下,说:“姐,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条,我趁着天亮前离开幽街,去帮皇帝的两个儿子一把,把他们中的一个拱上皇位,让他们给你封个郡主,给你块封地。他们哪怕是冲着我的本事,也会好好地供着你,让你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青缈问:“第二条呢?”
青灵说:“我教你本事,咱们从此四海为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虽无安稳日子可过,但胜在自由自在。”
青缈摸着腰间的平安符,说:“富贵如浮云,金钱如粪土。”万两金子的一块平安符。青灵一夜之间让京城变了天。她见识了。她说:“我选第二条路,学本事,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不求人,不跪人,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亲是她的靠山吗?夫婿是她的靠山吗?在她有难的时候,他们是最先舍弃她的人。
青灵笑道:“成,你先去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教你修炼。”
青缈见到青灵回来,再加上国师和律国公都倒了,危机已经化解,心头安稳下来,一阵轻松。她拿门牌轻轻敲在桃符人头上,把它俩唤醒,去打水洗漱。
青灵检查过屋子,确定没有异样,又释放出水幕结界渗进墙、门、地板缝隙中,将屋子罩起来,对青缈说:“我去山中修炼,天黑回来,那时候差不多你也休息好了。”
青缈点头,叮嘱道:“自己当心。”
青灵应了声:“知道啦。”她跑到旁边的软榻上躺下,睡得四平八稳的,一条拇指大小的小鱼倏地从她的头顶钻出来,围着青缈转了个圈,洒了点水雾在青缈身上做下记号。
万一有谁破门进来把青缈掳走了,她能顺着水雾找过去。如此,做好万全防备,她钻出窗户,正欲朝山清水秀的云雾山去,却忽觉不远处有异。
她跟青缈只逛了半条街,另外半条街还没去过。
青灵心下好奇,反正只隔着百来步的距离,决定去看看。
她的小尾巴一甩,转眼间便到了那处有异样的地方,眼前的景象惊得她的鱼嘴巴张得溜圆,一双眼睛瞪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她的面前不再是房屋,而是一片空荡荡的大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足有十二层楼的巍峨宝塔。
塔身流光璀璨,浓郁的紫色气焰萦绕着塔体,散发出磅礴气势,就仿佛这么一座塔,能把这片天地都定住。
白色的光华自空中倾泄下来,铺满塔顶,化作云雾如瀑布般徐徐往下洒落,为它点缀上几分飘缈仙气。那些仙气越往下越淡,到塔的六七层时,便没有了。
往下便是黑气,越往下黑气越浓,一二层处的黑气比墨还要浓上三分,照得旁边布满符纹的石板泛出油亮的光泽。
那些石板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纹路,每一道纹路上都在泛着光,形成一个整齐的八边形,将塔围在中间。
这八边形颇像有些宅院大门口上的八卦,只是没有八卦那一横横的符号,而是许许多多的奇怪纹路。这些纹路没有颜色,但不时有光泽流过,像是正在流转活动一般。
青灵对塔底的黑气没有兴趣,她甩着小尾巴便朝着天空洒下光华的圈飞去。
那光华看起来不高,飞起来才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她拼命地甩着尾巴飞,却发现那光圈跟远在天边似的,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她低头朝脚下望去,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只有幽街的红灯笼泛着红彤彤的光,照得街道灯火通明。那条街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街上的行人比蚂蚁还要小。她再朝身侧的塔看去,已经快到塔顶。
天太高,太难飞。青灵决定挑个轻松点的,她甩着尾巴飞到塔尖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沐浴着从天空洒下来的白光,比笼罩在云雾山中最浓郁的云层中还要惬意,舒坦!
青灵的鱼鳍抱紧塔尖上的宝石,小尾巴悠哉地来回甩,张开嘴巴用力吸气吸气再吸气。她嫌嘴巴吸得慢,又打开了自己脑海里的那片海一起吸。
白色的光华照在海面上,化成瓢泼大雨倾泄而下。雨水中,还有丝丝缕缕的紫气溢散出来,缓缓飘向高空的云层间,凝聚成乌云。
青灵停止吸气,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乌云,心说:我不会把黑气也吸进来了吧?
她定睛朝乌云中望去,里面竟然酝酿着雷意。这雷意跟夏天下暴雨时打的雷不一样,让人莫名的心生惧意,也让她想起前年云雾山中一株生长了一千多年的老树。
青天白日毫无预兆地降下一道紫色的旱雷,咣地一声劈过去,把大树对半劈开,将树芯都劈成了炭,树芯里还有一具尸体,当场劈成了灰。
青灵越想越害怕,用操控云雾的本事把这酝酿着可怕雷意的乌云往外挪。
好在自己的本事厉害,一下子就把那些乌云扔出来了,可下一刻,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危险降临,吓得她把自己释放出来的大海往脑袋里一卷,尾巴一甩,亡命飞奔。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声响在身后头顶炸开,强大的电流从身侧扫过,青灵浑身一阵麻痛,抽搐了好几下,身上的鳞片片片张开,鱼鳍、鱼尾都翘了起来,吓得她又猛地往前一蹿。
又是一声惊雷落下。
青灵继续往前飞逃,一直落到屋顶上离雷意远了,这才趴在房顶上惊魂不定地朝着塔顶房去。
原本泛着白光的塔顶多了一团乌云,云里紫光四溢,酝酿几息后便化作了紫色的雷劈在塔顶,再顺着塔身涌向地底,劈得塔上的黑气都退到了一层。
又一道惊雷落下,不要说一层的黑气,连塔基的黑气都没有了。
大街上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塔顶的乌云,还有许多道视线不断地落在趴在房顶飞檐翘角上瑟瑟发抖的小胖鱼。
青灵趴在房顶上等了大半天也没有见到乌云有丝毫消散的迹象,那雷更是没完没了地一直劈,不知道疲累似的。
她想起算命老头说下月十七,塔门开,她要去找地灵珠还债。
雷要是一直劈,塔门还开得了吗?
自觉闯祸的青灵,做贼似的贴着屋脊溜回到客栈,刚顺着瓦片滑下去,就见朝掌柜一家三口都站在屋前的大街上,齐齐仰头望天,又齐刷刷地扭头朝她看来,好像知道是她干的坏事。
青灵心虚,哧溜一下子从窗户钻回房间。
有水幕结界隔绝声音,青缈没有听见打雷,睡得正香。
青灵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闭上眼睛去看脑子里的大海,仍然是狂风大作,吹得海面掀起好几丈高的浪。好在乌云没有了,更没有那可怕的雷劈下。
她心想,在祸害塔和祸害自己的大海之间,还是祸害塔比较好。
青灵一阵后怕地捶着砰砰跳的胸口,心说:“以后再不能偷懒了,还是老老实实跑远路去云雾山里修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