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签押房:
三日前随着况钟毅然决然的开闸泄洪后,苏州府的水患压力顿时大减。
老天爷似乎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眼见百姓面对天灾水患依旧顽强求活,在连续多日的暴雨后,雨势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哎!”
“之前暴雨如注,我要担心洪水摧毁堤坝,淹了城池,如今大雨是停了下来,但是这灾后重建反而更加的繁琐艰难了。”坐在圈椅上的况钟放下手里的公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对张忠笑道。
张忠知道况钟虽然是在吐槽,但是其人还是十分高兴这雨势停了下来的,毕竟赈灾再难,也比人面对天地之威要好,因为那是真的无能为力。
“况知府不愧是个循吏,不像那些清流只会清谈,如今这苏州城内虽然灾民依旧很多,但是你修建棚屋,设置粥点,我是很少听到有灾民饿死的,这便十分难得了。”张忠笑道。
“也多亏了永春伯的《灾后重建方案》,我看过之后真是大受启发,尤其是这条关于灾后防疫的条款,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况钟将案几上的公文重新拿起来,赞叹道:
“我之前只以为永春伯能征善战,不曾想你对于民政也颇为精通呀!”
“当不得况知府赞誉,只是之前京师大雨,也是遭过灾的,我参与过,有些经验罢了!”张忠摆手笑道。
“咄咄”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便见同知孙进推开了房门匆匆走了进来。
“府君大人,巡抚大人的坐船已经快到阊门外的官船码头了。”孙进气喘吁吁道。
“我们去迎一迎巡抚大人。”况钟闻言起身道。
“理当如此。”张忠也应和道。
随即两人便出了签押房,会和苏州府的一众官员乡绅前往阊门外的官船码头。
......
待张忠等人抵达码头时,只见应天巡抚周忱带着全副依仗已经下了官船,来到了码头上。
张忠在周忱身后还看见了阮安,不由心中一喜。
想及那日,张忠剿灭水匪,发现西山这块宝地后,便连忙给南京的阮安写信,让他尽快带领格物院的人前来苏州府。
没想到这次阮安倒是搭了周忱的顺风船,一起来了苏州府。
待众人各自叙礼完毕。
“伯律(况钟)呀!此次苏州水患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也多亏了你果断的开闸泄洪,不然这苏州府一州七县还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光景了。”周忱上前一步扶起自己的老乡。
况钟与周忱都是江西人。
“我忝为苏州父母官,焉能不为治下百姓考虑。”况钟徐徐说道。
“你放心,我已经上过奏折,将此事禀明天子,想来陛下圣明,不会听信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谗言的。”周忱继续宽慰道。
“多谢巡抚大人。”况钟感激道。
“永春伯,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一举荡平横行太湖的水匪,不愧是武勋之后,能征善战。”周忱转而对一旁的张忠说道:
“我也已经上奏折为你表功了。”
“我与周巡抚相交不浅了,就不说客套话了。”张忠闻言拱手笑道。
“如此更好!”周忱对张忠的亲近十分满意,不由大笑道。
“府衙已经备好接风宴,请巡抚大人移驾。”况钟上前笑道。
周忱颔首应下。
一行人便向府衙而去。
........
待酒足饭饱,一顿接风宴便宣告结束了。
张忠与周忱等人便前往签押房,他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商议。
待众人各自落座,丫鬟上了茶水,退下后,周忱率先开口道:
“自我朝立国以来,这太湖水患便是悬着江南头上的一柄利剑,苏松乃是朝廷赋税重地,而每年的太湖汛期总让太湖两岸受灾严重。”
“本官自任应天巡抚以来,便对太湖治理一事颇为上心,如今在座诸位,都是一等一的人杰,望你们能够直抒胸臆,我们群策群力,看能够找出治理太湖的好方法。”
“巡抚大人所言极是。”况钟闻言起身拿起案几上的苏松水文图,环顾众人道:
“诸位请看,这太湖之水便来自上游的苕溪、荆溪两大水系汇水入湖。”
“苕溪水系源于浙江省天目山地,以东、西苕溪为大。”
“荆溪水系源于宜溧山地和茅山东麓,可分为南溪水系、洮滆湖水系、江南运河水系,向东注入太湖。”
况钟一边说一边手沿着太湖水系演示。
张忠等人闻言纷纷颔首。
况钟继续说道:
“至于太湖泛滥便因下游水路不畅。”
“夏禹奉舜帝姚重华之命在太湖治理水患,开凿了三条主要水道,东江、娄江、吴淞江,沟通了太湖与大海的渠道,将洪水疏导入海。”
“这就是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禹治水于吴,通渠三江五湖’。”
“只可惜这三条主要水道相继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况钟叹气道。
“不错!”
阮安也颇熟悉水利,闻言接口道:
“隋唐之时东江、娄江相继湮灭,而到了北宋初期,吴淞江开始淤塞,东南排水渐堵,太湖洪水经阳澄、淀泖腹部农田弥漫盈溢,然后入海。”
“加之大面积拓垦荒地、围垦造田而阻塞水路,塘浦大圩逐步分化为浜泾小圩,洪涝灾害日趋频繁。”
“到了本朝,太宗皇帝才派遣时任户部尚书的夏元吉老大人前来治理太湖。”
“嗯!”
“阮公公所言极是!”周忱听到此处这才插话道“我想治理太湖,便查过本朝立国以来,对于太湖治理的过往,发现夏大人的办法十分不错。”
“请巡抚大人详细说明一番!”况钟笑道。
周忱微微颔首这才继续说道:
“夏大人在《苏松水利疏》中分析了当时本区的水道形势,认为治水关键是疏浚下游河道,使洪水畅流入海。”
“但以往泄水干道吴淞江已严重淤塞,从吴江长桥至夏驾浦一百二十余里的上游段虽可通水,但多有浅狭之处。”
“而自夏驾浦至上海县南跄浦口(吴淞江入海旧口,在今吴淞口之南)的一百三十余里则已是’茭芦丛生、已成平陆’。”
“重新使之通畅,则工费浩大,不如上段着重疏浚东北入江的嘉定县刘家港和常熟县白茆港,下段着重疏浚直通南跄口的范家浜。”
“此外在河口设闸,控制泄水和涨潮,再修理加固围堤,水灾当可得到控制。”
周忱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在水文图上移动,向张忠等人解释夏元吉治理太湖的思路。
“这的确是个妙策!”阮安向来对这些专业性强的东西有极强的理解力,当周忱说完,他便颔首道:
“范家浜一开,下游通畅,黄浦总汇杭嘉之水,又有淀山泖荡诸水以建瓴之势,’从上灌之,是以流皆清驶,足经敌潮,虽有浑浊,不能淤也’,所以黄浦得以自然扩大。”
张忠听到此处,脑海中不由出现“黄浦夺淞”。
所谓的“黄浦夺淞”乃是因为疏通改道后的黄浦江,不论是从宽度还是水量上,都远超吴淞江,从而成为太湖东流入海的主要渠道。
同时,原本作为太湖入海主要渠道的吴淞江则因为被黄浦江夺走了主要水量和入海口,反而变成了黄浦江的支流。
“不过夏元吉治理太湖那是在永乐元年,时间不过二十多年,黄浦江还没有冲成深广大河,如今只能说为’黄浦夺淞’奠定了基础。”张忠暗想道:
“好像后来海瑞任应天巡抚时也曾治理过太湖的,他是怎样做的?”
张忠开始开动大脑回忆起前世看过的相关记载。
“我觉得夏大人的方法便很好,我们只需沿着他的思路,将沿线的河道再疏浚一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让黄浦尽快壮大起来,以便承担起太湖下游泄洪的功能。”阮安徐徐说道。
周忱闻言在水文图上细细打量良久,方才微微颔首。
“对了,海瑞是继续疏通了吴淞江。”张忠想到此处不由双眼一亮,走到水文图前,说道:
“继续拓宽黄浦江自然很好,不过吴淞江作为太湖泄洪的通道,虽然作用减弱了,但也不可放弃继续疏浚吴淞江。”
“永春伯,有何办法呢?”众人闻言十分诧异张忠几时懂水利的,不过况钟还是试着问道。
“可以在横潦泾金汇港口东侧修坝建闸港,使上游来水大多北折改走黄浦,冲刷了吴淞江下游河床,一举解决吴淞江淤积问题。”张忠点着水文图道。
“此法可行!”
阮安闻言颔首道。
“如此双管齐下倒是更保险一些。”周忱微笑道。
“诸位还有要补充的吗?”周忱环视众人道。
张忠等人思忖片刻后都摇头相对。
“那好,我便将今日,我们所议之策整理一番,然后上奏陛下,请求治理太湖。”周忱笑道。
“若太湖得以治理成功,将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福泽子孙后代呀!”况钟感慨道。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