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环视眼前三杨,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凡别项人犯,尚可宽恕,贪官之罪,断不可宽。”
“吴中与刘观去职下狱,予以惩治这是应有之理,但是都察院监察百官责任重大,三位爱卿以为谁人能代替刘观执掌都察院?”
杨士奇出列回答道:“通政使顾佐廉洁奉公,并很有威信,可以替代刘观。”
杨荣见状也出列继续补充道:“顾佐任通政使前曾做过顺天府尹,他在任顺天府尹期间,能够严格要求、考察他的部下,任职期间正本清源,革除积弊,政绩卓着,是一位十分难得的好官。”
朱瞻基闻言笑道“既然两位爱卿都举荐顾佐,那朕便下旨,让他代替刘观执掌都察院。”
“陛下圣明。”
杨士奇等三人闻言俯身赞道。
“内阁事物繁忙,三位爱卿便退下吧!”朱瞻基见事情说完便摆手道。
三杨行礼而退。
朱瞻基看着三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
都察院:
新官上任的顾佐刚进入都察院便下达了召集令,让如今留守都察院的御史前往签押房。
“于兄,你说如今连都御史刘观都被下狱,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呀!”微胖的陈姓御史摇头叹气道。
“陈兄又何必杞人忧天了,只要我们洁身自好,便不会有问题。”于谦一边向签押房走去,一边不在意道。
“于兄清廉众人皆知,你的确是没什么可担心的。”陈姓御史讪笑一声道。
“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顾都御史人如何?”陈御史皱眉道。
“陈兄放心,顾大人风评极佳,为人刚正不阿,被人比作北宋的包拯,因为刘观贪腐一事我们都察院如今为人诟病,正需要顾大人这样的人来肃清都察院。”于谦笑道。
“但愿如此。”陈御史应和道。
当于谦与陈御史两人来到签押房时,都察院的御史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于谦环视众人,见许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消息,显得颇为焦急不安,于谦便没有凑上去的意思,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
“咄咄”
一阵脚步声传来,整个签押房为之一静,众人知道正主到了。
顾佐踱步而入,环视众人后便直入主题,肃然说道“本官幸得陛下信重,让我执掌都察院,如今的都察院可谓藏污纳垢,本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肃清都察院那些贪污枉法之徒,今日召集诸位,便是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只要是自请认罪的,本官一定酌情处理,而若是有人负隅顽抗,也莫怪我执法无情了。”
“诸位好自为之吧!”顾佐摆手道“你们可以退下去好好思量一番。”
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随即相继离开了签押房。
“于大人留步。”正当于谦也准备离开之际,一个书吏走了过来,笑道“顾大人有请。”
于谦闻言一愣随即便微微颔首跟随书吏去见顾佐。
两人各自安坐。
“我早已听闻你为官清廉,敢于用事,今日将你留下,便是想让你帮我肃清都察院。”顾佐直截了当道。
“职责所在,敢不从命。”于谦也毫不含糊的回答道。
“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顾佐闻言大喜,笑道“你久在都察院,应该知道哪些人是清廉刚直之辈,我要你召集他们,组成一个调查组,尽快将都察院这些蛀虫给我清扫出去。”
于谦闻言脸色愈发严肃,拱手道“定不让大人失望。”
顾佐闻言起身拍拍于谦的肩旁鼓励道“此次清理过后,都察院必将空出不少位置,你好好干,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身处高位,如此方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是”
于谦恭敬应道。
.......
乾清宫东暖阁:
“英国公这几日便会回京了。”朱瞻基瞧了身前的张忠一眼漫不经心说道。
“年关将近,若是我父亲能回家过年,我祖母也会十分高兴的。”张忠闻言欢喜道。
“是呀!都忙碌了一年了,一家人是该好好团聚一番的。”朱瞻基微微颔首道。
“朕体谅你巡边之苦,让你休养些时日,怎么听说你与一个徽州商人联合办棉衣坊了。”朱瞻基皱眉道“你万不可不务正业,好好一个武勋子弟,学那些商人经商,成何体统。”
“陛下教训的是,不过微臣倒是有些其他想法,陛下应当知道,我英国公府还没到需要我这个伯爷亲自经商的地步,臣操持棉衣作坊一事也不是为了赚钱。”
“那又是为的什么?”朱瞻基疑惑道。
“上次臣进献给陛下的千里镜如何?”张忠问道。
“的确颇为神奇。”朱瞻基笑道。
“那便是臣建立的格物院研制出来的,而此次臣做棉衣作坊,也是因为格物院研制出了新的纺车与织布机,大大提高了效率。”张忠徐徐说道:
“臣便想自己建立棉衣坊,若是效果不错,便推广开来,陛下你想呀!百姓日常无非衣食住行,日后棉衣产量上来了,衣服的价格也会下降,到时我大明百姓便能人人有棉衣可穿了。”
“而且这棉衣多了还能像丝绸一样,远销朝鲜倭国。”
“你倒是愈发能说会道了,罢了,便由你去吧!只是你不要本末倒置耽搁了正事便好。”朱瞻基闻言失笑道。
“臣晓得。”张忠讪笑一声。
“你提到倭国,朕倒是想起一事,前些时宁波府上奏朝廷,有一队倭国使团请求入京朝贡,朕已经准许了,想来他们也快到京师了。”朱瞻基皱眉道。
张忠闻言一愣,随即想起来,如今算算时间,现在日本正处于室町幕府统治时期。
而现在执掌日本大权的应该是室町幕府第六代将军足利义教。
在明朝一谈起倭国,必然想起倭寇。
因为自明朝建国之初,日本当时正处于南北朝时期,因为战乱大量的武士成为浪人,作为倭寇袭击明朝沿海一带。
虽然说如今的倭寇之患远没有后来嘉靖年间严重,但是从洪武年间开始,这倭寇便没断过。
正如明太祖曾说“东夷固非北胡腹心之患,亦犹蚊虫警寤,自觉不宁。”
简单来说,洪武皇帝认为,这倭寇成不了大器,但就像蚊虫一样让人闹心,你理他吧,一巴掌便能拍死他,不理吧,他又时不时蛰你一下,让你烦不胜烦。
“朕记得在永乐时期,倭国曾遣使来朝,当时皇祖父正式册封足利义满为国王,之后两国交往不断,直到后来足利义持继位,并且中断奉表入贡,如今据说足利义持已死,新继位的足利义教遣使来朝祈求重新恢复朝贡,朕考虑到需要他约束倭寇,便准许了使团入京。”朱瞻基缓缓说道。
“陛下思虑极是,只是倭国局势复杂,恐怕足利义教刚刚继位,威望不足,恐难以约束倭寇,相反倭国或许还会动乱,以致倭寇愈发猖獗。”张忠担忧道。
“朕也是尽人事罢了,若是彼辈真的胆大妄为,胆敢侵扰东南沿海,朕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朱瞻基肃然道。
“陛下圣明,倭国不服王化,记吃不记打,东南乃是我朝财富聚集之所,万不可失,倭寇若敢来,必要迎头痛击,让他们闻风丧胆。”张忠徐徐说道。
“皇爷,都察院都御史顾大人求见。”张忠话罢便见金英踱步而入禀告道。
“让他进来吧!”朱瞻基吩咐道。
片刻后顾佐便进入东暖阁,待其人行完礼后。
“都察院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臣已彻查都察院,现已查明御史严日岂、杨居正等二十人存在贪腐行为,臣请陛下废黜这些人官职与进士出身,将其下狱,依法处置。”顾佐肃然道。
“哎!”
“爱卿辛苦了,朕实在没想到都察院竟然被刘观败坏至此。”朱瞻基恨恨道。
“刘观身为都御史,如此肆无忌惮地贪污,使得其他御史官员也都纷纷效仿,在他们各自职权范围内大肆贪污掠夺,御史到各地名为巡视考察民情,实际是到各地搜刮民脂民膏。”
“而这种恶劣的风气又影响到地方官员,他们也都效仿,如此恶性循环下去,贪污腐化的风气便到处蔓延,不能控制。”顾佐徐徐说道。
“爱卿所言极是,朕正是思虑至此,方需爱卿替朕荡清这满朝的污秽。”朱瞻基诚恳道。
“陛下也不要过于失望,朝廷中还是有颇多的能臣干吏的,臣所在的都察院便有一个于谦十分不错,此次能清查都察院,也是多亏此人。”顾佐郑重道。
“朕知道于谦,他的确是个人才,以前他为监察御史,朕为了磨砺他,调任他为行人司行人随永春伯去为赵王贺过寿,他回京后便让他回都察院了,没没想到他此次表现出色。”朱瞻基满意道:
“如今都察院空出不少位置,朕就升于谦为佥都御史吧!”
“陛下圣明。”顾佐连忙应道。
“既然都察院已经肃清,那么其他部门都察院也要开始清理了。”朱瞻基吩咐道:
“京师各个厂、库、局所贮存的木材、石料、砖、瓦等物品,都是各地百姓劳动、砍伐、搜集、制造加工之后运送到京师来的,留下来作为朝廷的备用物资。”
“而作为负责管理的工部官吏及主持看守的人,却不顾这是朝廷的财物,当作自己的东西,私自占为己有或给予他人之事不可胜数,情况非常严重。”
“你要派遣御史去各个厂、库、局,查看他们贮存的材料是否详细登录了,不能有任何差错,如果仍然有不知道改正的,本人将被处死,他们的家眷发配边疆。”
“臣遵命,定不会让陛下失望。”顾佐连忙应道。
“甚好,你退下吧!”朱瞻基满意颔首道。
顾佐闻言行礼转身便出了东暖阁。
“你说为何朕继位后出了如刘观与吴中这样的贪官呢?”待顾佐离开后,朱瞻基看着张忠叹气问道。
张忠闻言心中嘀咕“自然与陛下你脱不了关系。”
这的确不是张忠冤枉朱瞻基,要知道朱瞻基作为一个太平天子,待其人平定汉王之乱坐稳皇位后,便开始追求享乐、奢侈的生活。
朱瞻基喜欢游猎玩耍,宫廷中的生活也开始奢侈,在他游山戏水的影响下,朝廷内的大臣们也沉醉于享乐之中,形成了以奢侈为光荣的不良风气。
正所谓“君臣陶醉在表面的治平景象中,因此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
真当那句“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百货皆作贱,蟋蟀盆子俏”是徦的吗?
当然这话张忠是不敢说出口的,毕竟没人愿意听真话,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个皇帝。
“臣认为面对此种贪腐之事需要宽严并济。”张忠徐徐说道。
“你具体说来?”朱瞻基闻言大喜道。
“太祖洪武时期贪官日渐减少,便是因为实行严刑峻法的缘故,陛下只需对待贪官从严从重即可,不可让彼辈有侥幸之心,要让他们明白,凡是贪污必将受到严惩,但是臣同时认为采取“剥皮揎草”过于激烈了,实行刑法时望陛下慎重对待。”张忠徐徐说道。
朱瞻基闻言颔首道“此言有理,这便是严了,那何为宽呢?”
“本朝实行官员低俸制,官员凭借微薄的俸禄难以维持日常开销这也是官员贪腐的原因。”张忠说道:
“那些京师高官或者占据重要职位的官员还可以凭着地方官员的炭敬与冰敬维持体面生活,可那些低级官员却只能依靠微薄的俸禄勉强养家糊口了。”
“所以臣请陛下让吏部与户部重新拟定官员俸禄,提高官员的待遇,如此一来虽然无法彻底杜绝贪腐之事,但起码能让那些清廉自守的清官能够不为生活所迫。”
朱瞻基闻言一时默然,随即问道“你也知道炭敬与冰敬吗?”
“臣有所耳闻,每当冬日降临,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取暖木炭为名,纷纷向自己的靠山孝敬钱财,此谓炭敬”张忠失笑道:
“有诗证曰:“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夏日来到,又有为京官消暑降温,献礼孝敬,此谓冰敬。”
“有诗证曰:“赤日炎炎似火烧,京里老爷锦扇摇。欲得晴空展双翅,纳来寒玉配君腰”。”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朱瞻基闻言苦笑不已。
“哎!”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朕会让户部与吏部协商一下,尽快对官员俸禄做出调整。”朱瞻基叹气道“朕累了,你也退下吧!”
“是”
张忠连忙应道。
随即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当张忠抵达国公府,正准备进门时,突然不远处的街道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张忠惊疑望去,原来是年关将近,附近的小孩将一个炮仗点燃了。
张忠见状心情不由轻快了几分。
“要过年了。”张忠嘟囔一句便笑着踱步进入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