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草茎，迎上周主任和粮站工作人员那狐疑的眼色，他笑着道：“哪儿少了？这是我们榕树村能交出的最大份额，据我所知，其他村大多是用红薯土豆充数，我们这可是晒得金黄的稻谷，怎么，主任是不满意？”
满意，当然十分的满意。
周主任表情讪讪，他眉头都快拧成结：“这些事我和你说了也无用，明儿让你爸来趟公社，之前我和他说完了的，和去年一样的公粮数目。
明年还有后年的先进大队就肯定是你们榕树村，越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你们越不能让领导失望啊，顾野，你懂吗？”
顾野眉眼灼灼地盯着他，半响才露出一个笑容，耐心的解释。
“主任，今年到处都受灾，我们榕树村也不例外，就连加工厂都快放不起工资，昨儿才晒好的稻谷，就被村里人吵着给分了个小半，确实是所剩无几，要不然我们早就把粮食给运来了。
村里人要死要活关我们顾家什么事，能拿个先进大队的名号才是最重要的，你说的我都懂。”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噎得周主任说不出话来，道理是这样的，可就着顾野平淡的说话语气，总有种讽刺的味道。
他咬紧了后槽牙：“就不能挨家挨户地要回来吗？！”
“已经下锅的稻谷，开口要的话，那要的就不是粮食，而是村里人的命。”顾野漫不经心的抬眸，说的话正在点子上。
眼看着周主任的脸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顾野凑近，压低声音道：“主任！你就当是给我们榕树村一条活路，等过两日挖红薯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你。”
周主任气得胸口不断地起伏，这臭小子！完全是把话堵回来了。
偏偏让他挑不出错处。
“行！算你小子有种，明年的先进大队你们榕树村别想有名额。”
“明年的事情明年说，主任先来点点今年的粮食吧。”
顾野笑得人畜无害，他知道周主任应允了顾长风救济粮的事，才让他爸眼巴巴地把稻谷尽数往粮站拉。
可如果真的有救济粮，怎么算都不会有榕树村的份儿！
这个冤大头，他顾野可不乐意当的！
……
虽然周主任的脸色不好看，但在看见榕树村交上来的粮食质量上佳时，他难得地露出点笑容。
拍了拍顾野的肩膀：“让你爸把村里人管好，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好，话我会带到的。”
顾野一步跃上拖拉机，摇动把手后就准备离开，心情是说不出的轻松，总算是给村里多争取了点过冬的存粮。
大家不用眼巴巴地去山上挖野菜，那种用树皮果腹的惨状顾野是一刻都不想瞧见。
榕树村口。
顾野意外的瞥见了刘助理的身影，对方抱着两袋精面粉，颤巍巍地朝着村里走，早就引得不少人侧眼望来，顾野把拖拉机停靠在路边，冲他挥手道：“刘助理，需要帮忙不？”
瞧见顾野的那一刻，小刘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顾野，赶紧来帮忙，车上还有东西。”
坐在后座的沈千锋听见女婿的声音，再坐不住，掐灭烟后推开车门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冲顾野道：“我给阿离和孩子买了些衣裳，你拿回去给他们试试，顺便捎了点吃食，走到镇上才听说这边闹饥荒的事情，村里还好吗？你们家过得如何？”
其实沈千锋更想问的是，顾野有没有受到饥荒的影响，苛待他的女儿和外孙。
如果日子艰难，他是准备给宋离办理回城手续的，正好光明正大的把人带走，他沈千锋的女儿，还不至于挨饿受冻，顾家把一切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他骤然得知，心中难免有点不高兴，就连语气都带上了责怪的意味，那漆黑的眸子凌厉，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顾野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家里一切都好，前两日阿离还念叨你……”
一番轻描淡写的恭维成功转移沈千锋的注意力，等到了顾家，瞧见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墩墩时，他所有的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把外孙搂在怀里爱不释手，事实胜于雄辩，过得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千锋被墩墩骑在脖子上当大马，他分神冲朱蕙兰道：“亲家，那装米的口袋里藏了小半腿猪肉，你晚上给炖着吃，给他们好好补补。”
朱蕙兰笑得牙不见眼：“来就来呗，你还带那么多的东西……”
“我能给阿离的，只有这些了……”随着沈千锋的话语落下，宋离和顾野一前一后地从大门进来，沈千锋那睿智沧桑的眼神落在宋离那姣好的脸庞上，小心翼翼的感慨道：“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宋离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瞧见朱蕙兰因为沈千锋的这句话面色惴惴，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吃得倒是挺好的，就是绣坊里面事情多，整日里没得个空闲，再加上你女婿是个不消停的，我就差把人给劈成两半了……”
顾野侧眸睨了她一眼，面带无奈。
墩墩叫嚣着往他怀里扑，顾野干脆抱起孩子到灶房去给朱蕙兰打下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把院内的空间充分的留给父女两，没了外人在场，沈千锋说话彻底的不顾忌，他咳了一声道：“是不是那小子给你找麻烦了？他欺负你了？！有什么委屈你和爸说，爸会给你撑腰。”
作为枕边人，宋离一直都知道顾野的心思，可惜困在榕树村注定他不能飞得更高。
宋离垂下眼眸，余光瞥了眼厨房的方向，淡淡道：“爸！有件事，还真的得麻烦你。”
除了沈千锋。
她找不到合适的人能拉顾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