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裂隙到离开熔岩地海,长风栖尘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像个孤儿一般跟在秦晚身边,失魂落魄无所依。
秦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并不特别关心。
她自诩从小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甚至她觉得曾经的自己还是善良且多愁善感的。但是可能真的是活得太久了,心也越变越硬,仿佛穿上了一层冷漠的盔甲,把感情包裹起来,不接受不释放,竭力与他人的情感隔离,将自己保护起来。
连宁亦她都能放下,还在乎什么其他。
秦晚现在活着,就是欠了就还,答应就做,能帮就帮,不能就算,量力而为罢了。
万年冰雪的仓名山还是原来的样子,柏木阿妈并未在火山口等着秦晚。她猜测或许是薄雀他们将她带走了。
秦晚站在火山口,回头望向长风栖尘:“无论你现在什么心情,你都必须抛到一边,因为在你面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秦晚张开双翼,阳光之下,她径直飞向仓名山谷方向。
长风栖尘蹙眉跟上,二人翱翔于天际之上,各自沉默,无话可说。
果然,当他们飞抵仓名山谷时,眼前景象如秦晚想象的一般惨烈。房屋坍塌烧毁,街道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地尸体,有雪枭族也有陆枭族,眼中所见,可知战斗之惨烈。
秦晚抿了抿嘴,金色的妖瞳冷了下来,开始在谷中寻找生还者。
来到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秦晚四下转了一圈,对长风栖尘道:“族长和长老们都不见了,薄雀和岚袂她们也都不见踪影,我怀疑他们被俘。”
“……”长风栖尘没有说话,他似乎并不在乎雪枭族人如何,也对眼前破败不堪的山谷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沉浸在长封秦晚已死的消息里,难以回神。
“长风栖尘,我们得把你的族人救出来。”
“……”
“长风栖尘!”秦晚厉声斥责,“你清醒一点!如果你再不做点什么,你失去的将会更多!”
“……”长风栖尘安静地坐在议事厅内的一张椅子上,颓然地不动不说。
“你真是没救了!”秦晚见长风栖尘仍旧木然,懒得再搭理他,她腾空而起飞向山谷外。
仓名山结界已残破不堪,秦晚轻易就找到了空隙飞了出去,直接向陆枭族所在的燕北崖窟飞去。
燕北崖窟,距离仓名山大约一千五百里,位于戎国燕州东北,是一块沿海断崖成谷,峡谷两侧崖壁上有无数洞窟,内有玲珑福地,灵气充裕,易守难攻。陆枭一族聚集此处,其妖族数量是雪枭族数倍,足足有四五千人。
秦晚飞了整整两日终于抵达。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进攻此处地难度。即便有秦河和储映寒给的之力,她也很难单凭自己完好无损地冲进去救人。
而且秦晚想要的自然不是只救人就完了,她向来喜欢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帮陆枭族在仓名山烧杀抢掠一番,她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晚捏着手指的关节,匹夫之勇难以成事,暗自琢磨,慢慢有了心计。
雪枭族向来孤高自傲,仗着有结界在,从不与其他妖族结盟,这才会在被入侵时连个求援的机会都没有。陆枭族也是吃准了雪枭族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入侵仓名山。如今这般情况,即便再孤傲的雪枭族也必须学会低头求人。
想到这里,秦晚决定调头飞回仓名山,拉着长风栖尘去说服游隼族和其他妖族帮忙,一起灭了陆枭一族。她自己在妖族里没什么名声,可长风栖尘不一样,他是雪枭少主,到北境各妖族间刷刷脸面还是很可以。
可待秦晚又飞了整两个日夜,再返回仓名山时,却被眼前场面惊得不敢再往前。
“什么情况……?!”
北戎军黑色的军旗扬扬而立,足有二十万军扎营于仓名山下。此时正值黎明,营地内炊烟升起,袅袅飘到云迹之上。
秦晚翱翔于云端,看着地上这般景象,心里暗骂,宁亦这是要干什么,他要攻打仓名山吗?可看样子并不是。
忽然秦晚明白过来宁亦干什么了。
仓名山没有山口,所以北戎军除非翻过雪山,不然是根本进不去山谷里的。
所以,宁亦一定是故技重施,守在山外,和她干耗,等她心软。
宁亦打得算盘是,即便秦晚不出来,仓名山内的雪枭族看到有这么一直人族大军在他们的地盘外这么待着,肯定也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有雪枭族与北戎军接触,宁亦就有机会逼秦晚出来跟他见面。
“他可真干的出来……!”
秦晚落在一棵枯松之上,眺望着北戎军大营。
沉默半晌,她对着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用尖利的指甲从枯木树干上扒下一块树皮,摘下右翼上的一只翎羽,用如刀的羽锋将树皮刻成半张面具,再从裙角撕下布条,将那半张面具戴在左脸上遮住那狰狞的伤疤。
“先这么将就着用吧。”
说着,秦晚张开双翼,俯冲而下。
北戎军大营之上,忽而狂风吹过,长空之上一声鹰啼,响彻九霄。
兵将们全部抬头仰望,随后全都惊在原地。
只见一黑白双翼,白发凌空,妖瞳熔金的女子振翅落于大军主营之上。朝阳在她巨大的羽翼之后升起,她逆光而立,即便看不清容貌,也能感受道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唯有妖魔两族才会有的巨大威慑之力。
顷刻,所有弓箭手条件反射地搭箭瞄准,而其他士兵也端起矛戈直指于大营顶上。
秦晚低头俯视众兵将,看到他们又惊又怕的表情,心中得意。
她这般出场这么飒,效果真不错。
正在秦晚暗自得意之时,忽而看到宁亦一身玄铠从营账中冲了出来,焦急地回首望向帐顶她的方向。
四目相视之时,秦晚心里的洒脱、端着的架子、所有的脸面全都一瞬间变成了灰,被风吹得什么都不剩。
天可怜见,她秦晚就是一个见了宁亦就没了骨气的家伙。
明明都这般飒爽地出场了,可就在看见宁亦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秦晚站在帐顶,静静地望着宁亦,她暗自攥拳,咬牙担心宁亦还是认不出她。
如果宁亦再认不出她来,她就真的要伤心了。
很伤心,很伤心的那种伤心。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确实也不太好认吧……毕竟白发、妖瞳、伤疤、面具、翅膀……她已经完全不是曾经的秦晚了。
若他是真的认不出来,秦晚觉得自己也无可奈何。
正当秦晚这么无措地想着时,宁亦像多年前在南梁行宫之前一样,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迎着大营顶上那么映着朝阳金辉的影子,伸展双臂,眸中是难抑的欢喜,唇边是温存的笑意,他的双臂像是专门为她停驻的栖木,等待她向他飞来。
秦晚咬了咬嘴唇,张开双翼,从帐顶直冲而下,毫不犹豫地扑在那个再次等待她的玄色怀抱之中。
所有兵将目瞪口呆地看着宁亦拥着秦晚,各个瞠目结舌。
宁亦将秦晚紧紧抱在怀里,像是生怕她再飞走一般:“晚儿……”
秦晚恨声道:“这次你能认出我来了?!”
宁亦苦楚地道歉:“对不起……晚儿……我错了。”
秦晚霎时就落下眼泪,抱着宁亦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丢人了,明明都放下了,都不想了,都不要了,可是到头来,该沦陷还是沦陷,说反悔就反悔,宁亦就是拿捏她这一点死死的,而她也真的是打断骨头也改不了这个毛病了。
而此时,仓名山天际云中,长风栖尘悬空而立,秦晚的哭声随风落入他的耳中,令他面色阴鸷,手握成拳,青筋浮现,恨意丛生。
长风栖尘终于想明白过来,他才不要信什么魂穿附灵,这都是秦晚弃了他长风栖尘的借口。他也绝不相信她死了,她就是她,她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死,不能离开!不能不属于他!
“她是我的……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谁也休想夺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