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咚的一声弹起,少女坐直的身躯僵硬不已,周遭一切,静谧与安详。
呆坐片刻,少女撩起蚊帐探出身子来,露出一张恬淡的面孔来。那面孔上的迷茫和不解已渐渐平息。
生命有时候会像叶子一样枯萎、散落,当一阵风吹过,那些记忆也会慢慢出现在脑海,一个侧面亦或是一个眼神,疏离的,冷漠的,以及在身侧渐渐紧握的手。
深若幽兰的眸子合上又打开,再怎么想否认,林子汐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寝殿内云顶檀木的梁,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榻上的青玉抱香枕,无一不昭示着她身处另一个世界,即使这一切多么荒唐。她眉头紧锁,片刻之后,头痛的感觉渐渐消失,眼中的迷惘也消失不见。
如今是晋国,嘉元二十三年九月十八,她现在的身份是大将军府的二小姐。
少女扶着额头皱着眉下了床,走到了窗沿前,伸手推开碧纱长窗。窗外明月当空,寂静清凉。凉爽的夜风吹过天空,院子里的树叶发出轻轻的哗啦啦的声响。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照亮了少女的面容。
又一夜,无语。
一座诺大的府邸远远立于街市之外,府门上高悬的牌匾,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大将军府。
府外有高树苍翠,风过轻摇,似是极为悠闲惬意。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掠过高高的府墙,向着远方的湛蓝长空扑腾着。
“汐儿,你总算是醒了。”略显疲惫的声音,在林子汐的耳畔响起。
下意识的,林子汐转过视线,赫然间看到了,坐在一旁,面容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
“父亲”看到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林子汐的思绪被扯了回来。
“汐儿,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需小心养着,莫要急着起来。”林莫风担忧的看着自家女儿,忧心忡忡的开口道。
林子汐微微坐起身,“父亲,我没事了,您不必太过忧心。”
“那好,为父先去上朝了,你再睡会。”说完林莫风转身离去。
林子汐也是睡不着了,这么些天不是睡就是躺着,好像把之前缺的觉都不过来了。“忻月。”
进来一个身穿侍女打扮的姑娘,恭敬的说:“小姐,有何吩咐。”
“更衣。”
即便她都已经来这个世界一年多,林府也依旧没能查明是何人下毒,只是子汐心中总是不安,像原主这般弱不禁风的身子,不用说被人下毒,就是被人光明正大的拔刀相向,估计也是没跑了。
她最不喜武林人士的轻功,内功,独门绝技这些花样,好似自己跟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能上天下地,一条命硬得刀枪不入似的,反观自己,就是个弱鸡,感觉这条命在风雨中飘摇,简直太不好混。一面要在这封建王朝屈颜卑膝,一面又得守着自己这条小命步步惊心,真是操蛋。
还没开始好好享受这被人伺候着前呼后拥的废材生活,就得日日提心吊胆防着再遭人谋害,也是心累。就她这一没权势,二没人手的窘境,想要将毒害自己的人灭了,简直不要想得太天真,突然感觉升级打怪的日子好难熬呀。
说话做事还得跟古人一样,好不容易将说话的方式转变过来,可是她又如何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大家闺秀不是她的风格,小家碧玉她也装得很是辛苦,三从四德更是无从谈起,这万恶的封建主义。
林子汐在床上躺得不想再躺,换了身简装便往庭院里去。万里的碧空如洗,天边有轻云曼曼,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轻盈的云朵被风吹散,又被风凝聚,似是极为不安分。
府里请的教授武功的师傅是闲了大半年了,难得今天二小姐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在他看来二小姐之所以会病得这般严重就是当初不听自己的话不好好练功,没把身体的底子打好。于是
他想要不要将秘籍上的武功教授给这个徒弟。
单单是武功招式,子汐就需要像个初学者一样,完全抛弃以前所学的武功,除了无需扎马步之外,必须要按照师傅的指示,以及秘籍上的招式所展示的那般,将所有动作做得标准到极致,而要做好这些动作,纵使手脚抽筋疼得厉害,她也需要把师傅所授的知识一点点掰开,慢慢领悟,直到这些精华被完全吸收掌握,才算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她想在这个世界即使她没有很厉害的武艺但至少要学会保命,遇到危险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原主还是有些武功底子摆在这里的。
一天晚饭后,子汐拉上琉璃来到后院。琉璃疑惑的看着对面一身劲装打扮的小姐,等她发话。
子汐抬起芦柴棒似的小胳膊,手掌内招,对琉璃道:“咱们切磋切磋,琉璃你全力进攻。”
琉璃一身冷汗,想了想,道:“还是小姐进攻吧。”
子汐知道她怕伤到自己,点头道,“也好,接招。”话音刚落,便揉身上前,一腿鞭向琉璃的腰眼。
半个时辰后……
汗流浃背的子汐才满意,见琉璃呼吸平稳,若无其事,子汐咬牙道:“此后每日晚间都切磋一番。”说完转身回屋去了。
她消失后不久,琉璃缓缓的坐下,开始揉搓身上被打到的地方,月色如水,洒在她身上,竟有些哀怨味道。
就这般练了两个月,师傅的眼里终于有些赞叹,教了这么些年,现在才开窍,他真是老来欣慰啊,否则都不敢说出去这女娃是自己的徒弟。
昨夜一场暴雨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埃,院子里气息更显纯净新鲜,长长的碎石小径直达深处,四周僻静无人,浓郁的花草香味阵阵扑面而来钻入鼻尖。
“琉璃,我要出府。”林子汐起身走到铜镜前坐好,“拿套男装。”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缓缓行进,“公子,喝茶。”琉璃毕恭毕敬的端上茶杯说:“公子,我们现在去陈王府吗?”
马车里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低应,带着一种慵懒恣意的韵味,因为声音太轻,一时之间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陈王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儿子,皇子中排行第五。陈王府地处京城脚下最繁华的地段。
王府管家一看这马车便知来人是将军府的,赶忙出来迎,边走边说:”公子,王爷在花园品茗,奴家这就带您过去。”
王府的下人对这位将军府的公子并不陌生,因着种种原因,这位小姐来此多是世家子弟打扮,故下人们都是称公子。
“嗯。”林子汐轻声应了下,但声音确是淡漠疏离的,仿佛带着一种万事不留心的慵然,转身,踩着廊下石阶,慢慢朝园中走去。
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清雅,“你总算来了。”带着些埋怨又带着些高兴。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容貌峻冷非凡,身躯颀长,乌黑的头发,黑曜石般的眼睛,鼻梁拔直,嘴唇微薄,握着茶杯的手袖长白皙,身穿一袭白色华服,脚踩黑色皮靴,腰间一条织锦黑色的腰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
“再不出来我就要长霉了。”声音清冷,就像冬天的白雪一样,好听却没有一丝温度。
坊间都传将军府的二小姐才貌出众,后面是什么呢,然后就是没有然后,因为整个晋国所有的赞誉都被安放在了长公主楚凝陌身上,那才是整个晋国的高岭之花。
林子汐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容颜倾城绝美,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漆黑幽深的双瞳,隐隐透着几许摄人的寒芒。这人并不是单纯的兔子,虽然在林子汐面前多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但沾染上皇权的又有几个不是狠辣的主呢。
“自从去年你大病一场后,总感觉你性子跟着都冷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乖巧。”楚天珩兀自叹息,仿佛年岁一涨,从前那娇俏可人的人也跟着渐渐消失了,他心里那个会对他笑对他撒娇的人,也在这年年月月中渐渐模糊。
“人总要长大的,从前可没有现在这般,“林子汐拿起放在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接着道,”让人头疼。”
“你倒是好,连我这里也不来了,这回要不是我请帖天天递,你打算何时才来我这王府转转,”楚天珩开玩笑的抱怨起来“你看看,这片花海,我可是天天着人打理,就等着你来赏呢。”
“看着倒是不错的。”
“不错你就多来走走,别天天憋在宅子里。朝堂上的事自有林老将军,怎么也不至于要你一个姑娘家操心。”楚天珩话里话外轻松自在,好似许多烦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般。
林子汐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神色,眸心微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王殿下,是否当真如表面这般风光荣宠?
至少在她的认知里不是,不然为何楚凝陌在谈到楚天珩时语气里总带着几许清晰的冷峭与嘲讽。茄子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这世上有很多种高贵,或者威严不可侵,或者优雅不可辱,或者圣洁不可欺,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应当骄傲的,纵使将傲气藏在心里,纵觉骄傲不对,但别人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不管她面上的笑容多么平和而亲切,但别人仍觉着她高高在上,楚凝陌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大晋子民心中,他们的长公主就是天山雪莲般的人物,高贵典雅。
“我从来也未操心过这些。”林子汐憋了他一眼,说完,举步迈上了石阶,往竹林深处走去。
入眼的便是一片繁茂的竹林,竹叶在晨曦里闪着幽光,空气清新,林子汐忍不住深吸了几下。
楚天珩随即跟上,“顾相似乎有意联姻。”
轻轻一句却沉重非常。
片刻后,林子汐转过头来看着他,“你?”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后,摇摇头。
楚天珩看她这神色,没好气的说:“怎么,本王配她顾怀浅难道还差?好歹本王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京城多少姑娘抢着投怀送抱,本王都看不上。”
林子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陈王殿下可悠着点,小心咬着舌头。”
“知道你和顾怀浅关系好,这点都说不得了。”秀气的眉头忍不住轻锁。
是啊,怎能不好,光是看到那张脸,就没有办法不好,林子汐微微叹息。
“不过是放出来的风,最后怎样还不一定,太子妃的位可还没着落,怀浅就算要嫁也未必是你。”
“不是本王最好,谁稀罕谁娶。”
“左相的势力可是遍布朝堂,你不稀罕,总有人惦记。”晋国开国不过百余年,现在上头这位是个厉害角色,东征西讨,版图比前朝扩大了一半,朝堂上虽说有左相顾启中右相严宁和大将军林莫风把持,但皇权比先帝在位时集中些,形成了皇权强于三方的局面。如今左相顾呈中将心思打到联姻上还为时过早,所以也就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风。
“琉璃,我们走。”对于这些前主的记忆,她断续也知道了些,这也就是为何林子汐总觉得这就是个梦,光怪陆离,几近失真。
“这就走?别?”楚天珩挽留,“你好歹也用了饭再走,王府新来的厨师做得菜可是堪比御厨哦。”
“留给你自己多吃点,我最近吃得清淡。”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王府大门。
“公子,去哪里?”琉璃扶着林子汐坐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利落的赶着马车。
“东阁。”
京城内有个不流于面上的传言,太子好男色,长公主好女色,对于民风开放的大晋,拥有绝对权势的皇家在私风上有些癖好都是可以接受的,甚至于有些世家大族会偷偷地给太子和长公主送美人。
而作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薛明常常是各方大小家族讨好的对象,因为通过他便能往长公主府送美人。
某日薛明终是憋不住了,拉过玄殇坦然问:“长公主可有心仪之人?”
玄殇知道他问的不是长公主心爱的人,而是长公主有没有可以排遣寂寞的情人,比如之前送进来的那些美人,近半年来长公主已不曾招过后府的美人侍寝了。
对于这个情况薛明是心中有数的,所以在他看来若非殿下在外有了其他情人,便是有了心爱之人。
玄殇摇头,“没有。”
薛明道:“如此不好。”
年轻人,情动欲起,观之色,闻之声,嗅其味,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外人都说公主好女色,可他们清楚,公主好的色是武器,是工具。
他们希望公主有普通人的爱欲,权欲可以成为她的事业和追求,但不能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这是你的职责。”薛明提点玄殇,“如果公主是男儿,你不会忘了给你的主人送榻上的宠儿,悦目的美人?你不能因为长公主是女人就忽略了这一点。”
玄殇只愣了一下,就低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