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马车前的青梅,子汐翻身下马。
车门是微微打开的，柔和的暖意从门缝里透出，温度远远高于外头的寒凉,她一踏进去，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门板被扣紧,隔绝了外头的凉意，不知为何,以前子汐觉得里头的空间很大，今日却觉这空间有些狭小拥挤了。
她靠在车门边，看了眼倚在桌案边矮榻上楚凝陌,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足足可以竖着躺下一个人。
楚凝陌手肘撑在案上,斜着头闭目养神,少了那平素看人时冷漠凌厉的眼神，精致如描摹的眉宇间有着些许柔和之色，看上去温雅随和。
见人久不说话,子汐有些不适,开口问道：“殿下有何事要说？”
片刻过后，楚凝陌轻启嘴唇。
“无事,送你回宫罢了。”
她依旧闭着眼，靠着车壁,只是面色有些素白，好像暖和的车厢也没能驱走她周身的寒意。
闻言，子汐也不多言，只是她感觉到对面之人气压有些低,目光游移到楚凝陌身上的玄色衣襟，与往日所见的并无二致，唯一区别的便是面料上的花纹,往常的皆是玄云暗纹，今日的却是大红色的梅纹，风骚而妖异。
“我可以自己回宫，下次殿下别等了。”子汐看着她过于白皙的脸庞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楚凝陌睁开眼，凉凉看向她，手指轻敲了敲案几，发出沉重的咚咚声，面上的笑意有些模糊不清，难辨喜怒。
“你是习惯了拒绝本宫吗？”
子汐暗暗摇头，你看，说不了几句这人就是一脸不爽的样子，真是难伺候。
“我是觉得殿下不必特意等着。”子汐解释道。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的楚凝陌，颓然移开了眼，她悄悄扶额：“以后你早些回宫，别过了宫门宵禁的时间。”
楚凝陌仿佛松了一口气，垂眸不再言语。
她这如释重负的样子却让子汐的心情莫名的紧了几分。
这时，楚凝陌突然伸手按了案几上的机关，矮榻下立即弹出一个暗格，里头盛着一个黑色锦布做的包裹，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她伸出两指拿起一角，递给她。
子汐伸手接住，打开来，是一块小小的玉牌。
“以后时辰晚了，进宫拿这个。”楚凝陌轻轻一句，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幽幽，她的嗓音透着一种暗哑和慵懒，似乎隐隐有一种撩动心扉的魅惑。
“这是？”子汐拿起来左右细看，上好的羊脂玉，质地透彻，温润柔和。
“本宫的玉牌。”
子汐明白，这是为了自己替她办事进出方便才给的，她只能这么想，不能去想其中她的所有好意，就像不愿意去想这人等候着送她回宫的好意一样。从来都是如此，只有如此，她才能依旧想着，念着顾怀浅。
对于楚凝陌，她不愿分出哪怕一丝的心神去思考她的行为与话语。
“多谢殿下。”
“这大概是本宫从你口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可你又何曾真的想谢本宫，或许在你看来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应当。”楚凝陌轻笑，自嘲一句。
“殿下”
“本宫并没错怪你，不是吗？”
子汐不解，为何今夜的长公主有些斤斤计较。
楚凝陌蹙眉，接着道：“可是子汐，当初是你无数次跑到本宫面前说，你这一辈子只要能呆在本宫身边，陪着本宫就好。那时的你，真心捧在手中明晃晃的，看得见。那句十八岁的约定，是每次提起你都会流泪的话，我是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可是你知道自从跟你一起后，我从未碰过别人，或许这不算什么，甚至你还要嗤笑。昨夜你将我们的关系重新定义，那副模样竟然让我看到了当初你誓要与我一起的那份决然，只是这一次你不是决然想要靠近我，而是决然的想要远离我。两者都是真心，我也都能理解。”
“我同样承认当初对你没有感情，而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化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一直告诫自己待你十八岁便放你走，或许那时，你长大了，会更明白自己的感情。如今还未到十八，你便明白了，我该替你高兴的，没什么能送你，这块玉牌你收着，就当是纪念我们曾有过的那一丝真心吧。”
楚凝陌的手掌轻轻在她手背上抚过，这是她头一次回避了子汐的注视。
之后，纤白若水葱的手指点了点子汐的脸颊，笑着道：“东阁，日后就不用去了。”
这一刻，子汐竟觉得楚凝陌的笑那么好看，她笑得如沐春风，而自己只能轻轻点头。
脸上的触感消失，马车也停了，最后一抹微笑自她下车消失，子汐仍怔怔的忘了下车。
她掀开门帘，站在未央宫偌大的宫门前，楚凝陌第一次没有等她，独自离开。
星夜无月，宫灯高挂，偌大的未央宫之内点点灯光璀璨，映着那些妆点过的玉树金枝，夜晚的风吹拂在面上，有些微凉，但是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憋闷。
她抬步跨过门槛，身后的琉璃跟上来，感觉到她的异常，轻声喊了句，“小姐。”
这一声，将她从某种情绪中拉出来。
冬日晚风寒凉，送来清凉的泥土气息，她轻吸一口气，却在不经意间皱了眉。
“走吧。”
最近几日，含章殿的宫女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事，因为最近长公主的心情不太好。她们这些人都是惯会看脸色的人，如此关口自然是能躲则躲，只要尽量不在长公主眼前晃荡就能免遭池鱼之殃。
含章殿门外，青梅压低了声音，瞪着玄觞道：“你就不能等殿下醒来再进去禀告吗？”
“主子吩咐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向她禀告。”
“主子向来浅眠，最恨旁人打扰，这几日睡得更是不好，好不容易四更天睡下了，你这跑进去喊醒她，那跟没睡有何区别？”青梅嗔他。
“殿下的头痛之症可是又发作了？近几日面色有些不好，你身为大夫，就不能把这病给治好了？”
青梅一脸烦躁道：“我要有那本事还用你在这里叨叨？”
玄觞抬起手还要再说，突然，房门被一阵风猛烈吹开，吓得他们两个皆是退后一步。
楚凝陌的声音从里头模模糊糊地传出，带着极度的不耐烦，“都给本宫滚进来!”
长公主被吵醒了。
青梅与玄殇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垂头齐齐走了进去。
楚凝陌还躺在床榻之上，缎被紧紧裹住身子，看起来有些畏寒。
帐慢低垂，将她的身影模糊成一片。
“主子可要起身？”青梅上前一步，站在帐慢外，微微向前倾，探身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楚凝陌坐起身，伸手按了按额角，初醒的嗓音低沉沙哑，宛如江风过滩，听在他人耳朵里，回声重重。
“回主子，戊时了。”
玄觞也上前一步，据实以禀，“这几日比对了刑部所有人的鞋样结果，确定了三名嫌疑人，目前三人均还在刑部当值，并未发现异常。”
“调查清楚三人谁同那个员外郎一起露面，存在过同一场合，未一同出现过的那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若都未同时出现过就查清他们入职刑部前的行动轨迹，最重要的，是否离开过大晋，或者是否同他国的人有接触。”楚凝陌揉揉眉心，有些厌烦地朝玄殇挥手吩咐。
“是，属下这就去，扰了主子安眠望主子恕罪。”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青梅，别傻站着了，伺候本宫起来。”这回楚凝陌的语气柔和下来，手指还按着额角，想来是没有睡好。
青梅上前撩开帐幔，楚凝陌起身下榻，身上仅着一身白色里衣，赤脚踩在兽毛地毯上，青梅侧眸一看，长公主站在地毯上甚是乖巧的模样，莫名的涌上一股心疼。茄子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殿下，药，您要坚持喝，不能觉得味苦就不喝了。”
青梅给她熬的药，刚开始两日她还能勉强喝下去，但这两日看到那黑漆漆的苦药，舌头就开始发麻，本能的想拒绝，而且她也正在这样做着。
“这两日感觉不疼了，这药就以后再喝吧。”楚凝陌小心思一起，一本正经的开始讨价还价。
“其他事情，奴婢都可以听殿下的，只这一件事，请殿下做好。”青梅并不给商量的余地，利索地将衣架上挂着的玄色连纹衣袍，哗啦一声展开，站到她身后，踮起期尖，替她穿上。
楚凝陌也不反驳，只叹这小丫头不好对付。
“叫二小姐过来用早膳，本宫有话对她讲。”
青梅见她低着头摆弄腰带，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片刻后，花厅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餐点和小菜，以及两副碗筷。
楚凝陌和子汐不同，早上都是用米饭，面前的米饭盛满一小碗，看起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子汐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米香味，肚皮一缩，整个人都觉得空虚又疲乏，她饿了，也累。
这几日跟着薛明义跑来跑去，次次回来都是深夜，还好长公主给的玉牌管用，回宫都不会被询问，倒是省事。以往出宫，守门的侍卫虽然对她熟悉了，知道这是未央宫出门办事的小宫女，问几句也不会阻拦，但这几日掏出玉牌，那些人干脆问都不问了，还对她行礼，感觉待遇都不同了。
“参见殿下。”子汐站在桌前略略屈膝施礼。
楚凝陌微笑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子汐，道：“坐吧，先用膳。”
子汐也不客气，应该说，她在这人面前从来就没客气过，即便有那也是假客气。
她盛了一碗热汤慢慢喝着，胃一下就暖和了，整个人身心都舒畅了，之后才拿起银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边吃还不望瞟眼左侧正位上的楚凝陌，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自有股气韵，看起来带着一种风雅与酒脱，当真容易让人倾心。
她一边吃着，心思也渐渐飞远。
等人吃好，楚凝陌才开后说话，“这几日你颇为辛苦，案子只剩最后的排查了，交给明义去做就可以了，答应你的一千两，青梅会送至灵云殿，至于你说的早日出宫的要求，恐怕这一时半会还办不成，但本宫会尽力，还望你多忍耐一段时间。”
子汐沉默着，点头。
“案子快结了，快到太后大寿了，出入管控也严了起来，近来你就别出宫了，再有需要办的事本宫再知会你。”楚凝陌一本正经的说着。
“臣女明白。”
“嗯，如此就好。”楚凝陌轻轻点头。
子汐只觉今日的楚凝陌少了一些凌厉，言语间的关切倒像是邻家大姐姐一般温暖。
楚凝陌那细微的神色变化，被她瞧在眼里，子汐莫名有些不爽，语气上就有些不满。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她蹙眉问。
楚凝陌微怔，随即一笑，“没什么事了，你吃好了就可以走了。”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收回那和煦的笑容，起身先离开了花厅。
子汐愕然，微微抬眸，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往门外走去的纤影，那样的挺拔柔韧，那样的清贵出尘。
好像自那日马车上说清楚了，楚凝陌就又便成了从前那个知心大姐姐。
莫名其妙地，子汐陷入了对这人的情绪里。
她是高兴的，除了当时听到那些话时的错愕，当夜回到灵云殿后，她就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中，她终于摆脱了这段乱糟糟的关系，高兴过后，转而又想到自己现在是自由身，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顾怀浅了？
这一认知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她甚至冥思苦想了一夜，知道天色将白，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