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翌日清晨,雨淅淅沥沥还在下着,林子汐一夜未眠,木然坐到天亮。

太极宫的内侍来传宣她时,她刚刚上榻不到一个时辰。

她本来想大睡一觉,清醒清醒,避免自己沿着绵绵思绪滑下去,可是上榻后怎么也不能入眠,反倒更为清醒了。

忻月急得直哭,最后,林子汐挥挥手让琉璃领着忻月歇息去了,她自己关上了门,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没有点灯,对着洒进屋中的月光,一直坐到东方发白。

当她拉开房门的时候,竟平静得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可是,当她看见在院子里显然也站了一个晚上的琉璃和忻月时,仿佛感到了无尽的寒意,不禁一阵颤抖。

她走下台阶轻轻搂住两人,“不哭,都不哭了。”

忻月轻轻点头,止住哭声,庄重得长大好几岁一般,“小姐,不能让公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林子汐轻抚着她的长发,“嗯。”

琉璃知道小姐的性子,她越平静,内心的悲痛就越深,主意也就越坚定。

太极宫外,大雨笼罩得皇宫一片阴霾,林子汐沉了沉心,平静着自己的情绪。

大殿内,文帝坐在那高高的御案后,听到动静后,方抬眼看了眼入殿的林子汐。

“臣女林氏子汐,参见皇上。”

“来了?起身吧。”文帝慢悠悠道,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谢皇上!”林子汐恭敬起身,肃然垂首站立殿中。

这太极殿大得空旷,寒风从殿门嗖嗖刮过,吹得人背后一阵寒凉,连带说话都有些听不真切。

“令兄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乃我大晋勇士,逝者已逝,林姑娘节哀。”文帝沉声道,忽然话锋一转,“近来有居心叵测者散布流言,蛊惑视听,对少将军多有质疑。”

闻言,林子汐深深一躬,苍白的脸上双眼潮湿,心中去冷笑,“家兄奋勇杀敌,为国献身,乃林家的荣耀,岂能任他人污蔑!”

没有接她的话,静默片刻,文帝又道:“不知林大将军可好?”

闻言,林子汐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霾,隐隐要掉泪:“家父若闻此消息定然伤心伤神。”

文帝见她悲伤的脸上盛满属于少女的纯真心下了然,面上却惋惜痛心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将军不易啊!”

还不待林子汐回应,突然话风一转。

“林老将军可曾来信?他可知少将军这突袭之策?”文帝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她不解,父亲远在东北怎会知道大哥的仔细一想,林子猛然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狂跳。

皇帝这是在套自己的话,欲将父亲与大哥牵扯到一起,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却直觉其中有危险,神色变化间,再抬头她已一副单纯模样。

“臣女在父亲刚离开的时候收到过一封家书,可能战事繁忙,至今未再有来信;至于大哥,他行事向来果决有主见,怕是不会去求助父亲的。”说完还一脸叹息和悲伤,“若是真能问一问父亲,怕也不是如今这个结局了。“说完眼泪就无声流了下来,又碍于皇帝在此,只得捂着脸小声呜咽。

文帝见她小女儿家的模样不似作假,便出声道:“少将军还是年轻了些啊,可惜了!“说罢也是一叹,神色大是萧瑟落寞的惋惜。

林子汐睁着那双如澄澈湖水般的眼睛,盛满悲伤,好像一支无依无靠的浮萍,找不到倚靠。

她看向御案后的皇帝,心中鄙夷:好虚伪的道义。

“将士赴国难,林家忠君忠国,浴血奋战,虽死而无憾!“林子汐忍着眼泪慷慨激昂的说,眼神中流露出舍身为国的绝决。

文帝一时沉吟,竟不知如何应对,他的第一感是惊讶与震惊,林家乃世代将门忠臣,血性方刚的不止是男儿,竟连女子都如此,他岂能不惊讶。他又感于林家只知愚忠,但这种想法他面上却丝毫不露。

片刻后,文帝哈哈大笑,拍案而起:“好!果真是林家好儿女!“

他欣然而又亲切的走下御案,轻轻拍了拍林子汐的肩膀,道:“若大晋男儿都能有如此精坚心志,何愁西厥不灭。”

“然为堵悠悠之口,不使朝臣对大将军有所疑,少将军是否有违法罪行,也理当查清的。”文帝平静转身,声音微扬。

此一番话显然是软中带硬,颇有威胁意味,林子汐看向皇帝的背影,目光中隐含着鄙夷。待皇帝坐上龙椅,林子汐又是一副纯真模样。

她从皇帝松懈的情绪中敏锐的嗅到了某种气息,她也清楚的了解了今日皇帝招她觐见的真正意图。

文帝不动声色的假借关爱名义,妄图利用她一个女儿家从侧面击破林家,这其中隐藏着惊涛骇浪般颠倒乾坤的阴谋。

如今林家嫡子已死,只要拿捏住这个女孩,就不怕林莫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因着林子庭的死,文帝轻而易举的搬开了阻碍自己重掌军权的阻力,他要有步奏的将军权一步步从林莫风手中收回。

若是林莫风配合,他便不会斩草除根,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不会有,因为执掌大权这么多年,他已经知道要将一切威胁圆满处理,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出了太极殿,林子汐才稍微松了口气,为自己暗暗打消了皇帝的杀心感到庆幸,同时又明白这种隐患依旧存在。

要改变,只有权利更迭!林家或许才能从中周旋出生存的空隙,而这场权利的角逐是多方的,甚至可以说是多方同皇帝的角逐,这就让事情变得困难重重。

太极殿内,静坐良久,文帝伸手“笃、笃、笃”敲了三下御案。

大太监钱德海走来默默一躬,文帝对他耳语片刻,钱德海快疾的转身出了殿门。

回到灵云殿,林子汐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眼前连绵的雨幕,打在深色的土地上,溅起一颗颗水珠,远处一些低洼地已经积起了水,荡开一片片细小的涟漪,雨带来清新的空气,混和着一点土腥味,闻起来却连空气也干净了,与这皇宫的肮脏显得格格不入。

“小姐,会淋到的,进屋去吧,该用膳了。”昕月忧心的看着林子汐,因为她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半个多时辰的雨了,好像眼前的雨比什么都好看。

林子汐伸手拢了拢大氅,举步往殿内走去。

饭厅里,一宫女端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点。

林子汐只见白磁碟中盛的是核桃片、什锦糕糖、杏仁玫瑰糕、绿豆糕、百合酥、松子糖、桂花蜜,都是苏式点心,细巧异常。

另一宫女又端上另一个装着落花生、葵花籽、西瓜子、南瓜子、松子杏仁子、板栗等八样坚果的托盘,把个方桌排的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昕月开口解释道。

看着这一桌精巧吃食,林子汐不由冷笑道:“当真是,让人感慨唏嘘啊!“

昕月不理她的没头没脑,劝道:“小姐你多吃点,昨日一日未进食呢?“

林子汐吃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膳后,便匆匆回房。

长廊上,几个宫人挂灯笼、贴窗花,嘻嘻哈哈,一派喜气洋洋的节庆气氛。见二小姐进来,众人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向她请安。

林子汐拉着脸点点头,便关了房门。

她知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人并不知朝堂上的事,所以她们满心满眼都是对节日的期盼和向往。

她曾想的自由安宁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如果不想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死掉,就只有赶快提高自己,让自己也成为可以操纵别人的人,让别人去出风头、去卖命、去背黑锅,自己躲在背后充当幕后黑手,这样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方法。

可更残酷的现实是,无论在哪一方的眼里,她这个将军府的姑娘,都只是一颗地地道道的棋子,只有被操控的份儿。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成为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

整个一下午,林子汐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才出来。

晚膳长公主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她喜欢的火锅。看着这一阵仗,林子汐就是再不想吃都不好拂了这人的意。

她一坐下,昕月立即摆好一副干净碗筷。

她从火锅里捞出满满一碗羊肉,蘸着韭花酱就要大吃起来,昕月一看,急忙道:“小姐,这些老了,奴婢再给你下点新鲜的。“

林子汐却浑不在意,低头一个劲儿的猛吃,在炭火的映照下,面目竟还有些狰狞,将平日的礼仪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昕月和琉璃见她吃得这样痛快,也跟着吃起来,不一会三人就吃得大汗淋漓。

一阵饕餮之后,林子汐的肚子里便装满了鲜肉蘑菇,她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和伤感,便被饱胀的感觉给麻木了,看来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人间至理。人只要吃饱吃好了,愤怒就钝化了。

如果再喝点酒,就会变成酒后吐真言了。而林子汐恰恰在饭间还喝了一盅桂花酒,脸色便渐渐红润起来,两眼开始也放光了,嘴巴里的话也渐渐多起来。

长公主来时几人正吃得正酣,听到她话里的萧索之意,不时安慰着。

林子汐的样子很放松,甚至还倚在了楚凝陌身上,衣襟微斜,手中执一杯酒,酒洒到了身上几滴,她也不在乎,桌上的两壶酒,她一个人全喝光了,现在颊染酒晕,双眸迷离。

看样子是醉了。

楚凝陌扶着人进了房,林子汐却跟她越靠越近,两人渐渐呼吸相闻,而后醉倒的人便靠着她身上睡着了,眼下的青紫无不昭示着她这两天不曾好好睡觉。

将人抱起,轻柔的安置于寝殿的大床上。

雨停了,窗外很快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不闻半点声响,连虫鸣声似乎都消失了,周遭沉寂如雪。

长公主再次来到她寝室时,已是三更天,林子汐已经昏昏酣睡,她见偌大的燎炉中木炭已经行将燃尽,屋中已是有了寒气,便用炭箕加了一些木炭,将火拨得熊熊旺了起来,屋中顿时暖烘烘的。

林子汐却不期而然的醒了过来,见长公主在拨弄火炉,只静静的看着她。

待楚凝陌拨弄完转身,见到已然坐起的林子汐差点惊呼。

“我不让侍女晚上进来,想不到却累了殿下呢。“

楚凝陌收起惊讶,笑道:“这不是挺好么?“

林子汐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如何就能好了?殿下此举,让人惭愧。“

“不过小事一桩,何时值得林二小姐挂念了?该挂念的你反倒是从不挂念呢。“楚凝陌玩笑道,好似因着林子庭故去一事,她感觉这人反倒离自己近了。

林子汐苦笑不语。

楚凝陌上前,“很晚了,睡吧,睡着了本宫就走了。“说完便熄了铜灯,坐在榻边。

林子汐偎着她,很快就睡着了。

楚凝陌却久久不曾离去,侧过头,眸光沉沉地注视着睡着的女子,微弱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衬得这张漂亮的脸,越发如妖孽般惑人。茄子小说网首发 www..

片断的思绪散乱如麻,什么都在想,却感到什么也没想。直至人睡沉了,楚凝陌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去。

近日来,她总感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还不时有一丝不安和警觉闪现出来,这绝不是因为林子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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