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虽然这一年的冬天才开始,但是挂在屋檐上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两旁的瓦缝里和墙角树根之下,还能看到积雪的痕迹。
京城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酒楼店铺都开始营业,小商小贩们也挑着担子上街呦喝,各种各样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吸引石越眼球的,还是那些卖艺的杂耍……有人吞吐火球,有人掌碎石块,有几个人搭台唱戏,有几个人剑舞生风,酒楼中还有说评书的,弹唱的,真真让人目不暇接。
从林府出来后,林子汐穿过街市,只见连绵的店铺帐篷,比肩磨踵讨价还价的市人,鱼盐混杂的腥臭,堆积如山的铁材布帛,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品,应接不暇,这些远离皇宫的烟火气息才是最让人心安的。
不像那座皇宫,充斥着欲望的熏染。
林子汐时不时的看看,左挑右选,她喜欢这样的氛围,轻松自在无拘束,终是选了个可爱玩意后心满意足的付了银子。
出得街市向南百步之遥,便是一道宽阔的松柏林带。走进松柏树林,阵阵清风啾啾鸟鸣,仿佛将身后的大闹市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松柏路左拐,便见远处大片屋舍隔成若干小区,红墙绿瓦,树木沉沉,极是幽静。
丞相府门处,两边各有一名蓝衣门吏垂手肃立。
书房内,顾怀浅正坐在书案后悠闲地勾描着花样子。
林子汐从外间进来,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你倒是有心思画这个?“
顾怀浅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你这话说的?今日休沐,能有什么事儿?“
“我可是听说你的好弟弟被李家退婚了啊!“子汐一脸八卦,幸灾乐祸的说:”居然还是被抓了个正着,你说他要是跟个女人睡吧,也没什么,可跟个伶馆的男人睡,倒是有点意思。“
顾怀浅眉头紧皱,却又不见愁容,望着林子汐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虽然他也被狠狠的打了一顿,但是却关了不过半月就又放出来了,看父亲的意思,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弃顾琛。“
她知道,除非顾琛死了或者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否则父亲绝对不会舍弃他。
门外,珠儿端着茶水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二小姐,请用茶。”
“你说章皇后这到底是废呢?还是废不了呢?”林子汐无聊的轻叩桌面,思索着。
“你关心这个干嘛,这可是太子该关心的问题,难不成你现在就代入角色了?”顾怀浅瞥了她一眼,打趣道。
“万一我要是当上了太子妃呢?不说我,万一你要是当上了太子妃呢?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林子汐打个手势笑道。
顾怀浅白了她一眼,继续勾描着。
林子汐笑得脸谄媚,“我这是闲得有多无聊才来找你扯这些八卦。”
“这也就在我这里你叨叨几下,在未央宫你可别说这些,皇后怎样全看陛下,如今太子党在朝堂力保章皇后,长公主不出声,吴王和安王党要乘势拉下皇后,陈王也乐见其成,无论从哪方看,皇后如今处境都是她德不配位,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顾怀浅若无其事般娓娓道来。
“怀浅,太子若是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林子汐恍惚地想着,嘴角微勾,浮现一抹妖孽似的笑容,“你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考虑下我?”
林子汐一眨不眨的看着顾怀浅,心里有些虚。
房中火盆内炭火烧得正旺,她却觉得寒凉之意不减。待林子汐面上最后一抹红霞渐渐褪去,顾怀浅才悠悠开口。
“考虑你?”放下茶盏,她慢悠悠地抬眼,看向坐在一旁在的少女,油然想到从前的林子汐,多么单纯可爱。
“若我能脱离顾家便考虑你,如何?”顾怀浅玩笑道。
无声地舒了口气,林子汐眸光盈盈,勾人心魂,“明日休沐,咱们可以出去了,一起去玩好不好。”茄子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思索片刻,顾怀浅含笑应承。
一句玩笑话,拨动了谁的心。
她感觉到在丞相府的顾怀浅和涟漪轩的是不一样的,少了那份拘谨与疏离,连相处的气氛都融洽许多。
一个抬眸间,顾怀浅洗练与深沉的目光已然消散,林子汐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看到。
是夜
窗外,挂在半空的月亮圆若银盘,格外的皎洁明亮,洒下一地银辉。
“玄觞,备马。”
京郊外的一处后院内守卫森严,可以说得上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了。
院落的最深处一座僻静的阁楼,原本是做书房之用的,但是现在却被改造成了一间刑房。
踏入其中,一股血腥味便迎面扑鼻而来。
房间里的人,沉默的看着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仿佛奄奄一息的男子,眼中都带着几分不忍。
但是,再看一眼坐在一边,往日里温雅的容颜都变得冷酷无比的玄衣女子,却谁也没有胆子出声。
长公主神色阴郁的靠在椅被上,盯着绑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的人,沉声道:“你还是不想说么?当年你身为长春宫侍卫统领,母后信任于你,而你却干了什么?”
仿佛浴血一般的中年男人动了动,慢慢的抬起头来,身上都是一条条长长的血痕,只有那双眼眸依然冷淡平静如昔,仿佛加诸在他身上的任何痛苦的感觉不到一般。
中年男人唇角扯动,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为何要说?”
楚凝陌神色微动,淡淡道:“你终于不再说你不知道了?那就证明…你还是不想死的。”
要知道,三年前这个男人刚刚落入她手里的时候,整整一个月,每一天他都比现在更惨,但是从头到尾她只得到了这人的三个字“不知道”。
楚凝陌神色微沉,冷声道:“余统领,本宫知道你骨头硬,但本宫今日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看血色模糊的人没有反应,楚凝陌顿了顿道:“你心心念念的章皇后被打入冷宫了,这大冬天的,冷宫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你说本宫要不要帮她一把,把她从这后位撵下来。“
闻言,男人不曾松动的脸庞隐隐颤抖。
“若你说了,本宫还能留着你和她的命,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若是不说,相信不日后,你看到的就会是她冰冷的尸体。”
以长公主的冷酷凌厉,这个结果并非威胁。
一滴冷汗缓缓淌过男人的面颊,脸部肌肉不停地颤抖。
“她并不是主谋。”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字字铿锵。
“哦,不是主谋?这么说来,主谋是另有其人了?”楚凝陌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相信当时的章后可没有那份能力,甚至于她都能猜到幕后之人就是那人,可她要证据,她要能指向那人明晃晃的铁证。
“既然大内暗卫能追杀你数年之久,想来是你身上有什么动西是让那人心中不安的吧?想来也怪那人自大,竟没有发现你倾心章氏,不然你哪里能入了本宫的圈套。”
中年男人闻言恨恨的看向楚凝陌,记忆中的这人天真纯洁,一点不似眼前的狠厉阴蛰。
“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男人神行恍惚却目光坚毅的看向她。
“你想留她一命?”楚凝陌轻描淡写的说道。
“望公主成全!”
楚凝陌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统领以为我会这般好心?”
男人沉默良久,一时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搞不懂了,既然长公主不看重自己手中的证据,又何故留自己这三年呢?
“想不通?”楚凝陌哈哈大笑。
那笑声好似屋檐下的滴水与穿堂而过的寒风,渐渐冰冻了他坚硬的心,男人沉默以对,并不想理会这个日渐疯魔的女人。
拔剑而出,手腕翻转,一个起落间,男人颈间的血液喷出,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已然被仇恨蒙蔽。
热血溅在了她的衣袍之上,她却并不觉得恶心,那是一种快慰,一种心满意足的发泄。
守在一旁的玄觞更加不明白了,他眉宇间满是疑问。
主子怎么突然就将人给杀了?用了三年刑没开口的人刚要招认,主子却在这时将人杀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刑房的楚凝陌异常平静,连绵夜灯伸向远方,融汇在漫天星斗之中。如果不是她脸上还留有狠历之色,谁也不会想到她刚刚手刃仇人。
“主子为何在他要妥协的时候杀了他?”玄觞犹豫不决却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本宫不会答应他的要求,章氏的命,怎能放过?”
“那他手上的证据就不要了?”玄殇疑惑。
楚凝陌摇头,“证据从来就不重要,他守得越严实说明牵扯的人越位高权重,而谁能位高到能要了母后的命呢?他的谨慎不过验证了本宫的猜测而已。”她说得很慢,仿佛在将长期的思虑一丝一丝的抽了出来。
玄觞的脑袋不够想,他只知道主子做的都是对的。
夜晚的长公主府寂寥幽静。
更深人静时分,天空飘起了三三两两的雪花,青梅进来给火盆加了炭火,又拿来醒酒茶挂在火架上煨着。
青梅一点点将琐碎事务做得精致有序,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弄得叮当作响打扰主子。
楚凝陌倚坐在软榻上拎着酒壶,喝着烈酒,等到酒壶空了就直接将手中的酒壶往门外砸去。
青梅闻声眉头一皱,看向了床榻上的长公主,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如同病入膏肓一般闭眼斜靠在软塌之上。
门外的侍卫和婢女们都是胆战心惊的,不时往门内瞧一瞧,却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自寻死路。
她们都知道长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生人勿近。
楚凝陌手中把玩着一块刻着梅花暗纹的玉佩。玉是一块极品的温玉,若不是靠近了看几乎看不清上面的梅花图案。
捏着的玉佩被慢慢拉开,原本一块完整的椭圆形玉佩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块向外凸出的部分被做成了一个印章的模样,这块玉便是慕容皇后临走前留给她的遗物。
“启禀长公主…”门外的侍从诚惶诚恐的打躬。
“给本宫滚!”
前来禀告的玄殇还愣在档口,里面就传来长公主暴戾的吼声,随之迎面而来的是一块原本应该放在案上的玉雕。
那玉雕从他脸边掠过,擦得脸颊生疼。
避过了这一劫,玄殇才惊魂未定的连忙说:“主子,是和林二小姐有关的。”
沉默了半晌,殿内方才出声。
“进来。”
玄殇暗暗松了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她有何事?”
玄殇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姑娘夜宿丞相府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进来,管她在哪里呢,这种低气压真是让人难受。
楚凝陌沉声不语的时候,那出身皇家的威仪便很自然的流露出来,冷清的面容给人一种发自内心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只一刻,楚凝陌恢复过来,似笑非笑的望着玄殇道:“她这是觉得本宫的未央宫,不如那丞相府了?”
一次两次的,非得爬上那顾怀浅的床!
玄殇心中翻翻白眼,未央宫能比不过丞相府?这话他断断是不能说的。
“探子回说,二小姐喝醉了便在丞相府睡下了。”
气极反笑,楚凝陌没说什么。什么叫真心错付,这就是!
一念至此,她不禁摇了摇头,暗自好笑。
闭了闭眼,沉淀着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时,那眼神已经宁静平淡如故。
“青梅,给本宫研墨。”
楚凝陌摇晃着从软塌上起身,走到书案顶端,微笑着用两指夹起搁在笔架上的毛笔,轻轻一抖。
玄殇默默的瞥了眼软塌旁的案几上一片狼藉,心里泛起心疼。
殿内静悄悄的沉寂无声,青梅沉默的站在书房的一角看着端坐在书案后面的长公主执笔挥毫,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一个时辰后楚凝陌停笔,一个人就着月光往府内竹林深处走去,一路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