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二,草原戎狄部族大帐内,准备于一月十六日发动的康建城□□没有发声,他们就知道只能全力出击了,来戎狄和谈的大晋特使被斩杀祭旗。
戎狄聚居区域,顿时活跃起来,各部族集合了八万骑兵,全部集结在洮水河谷,等待着大举东进。
一月二十六,晴空艳阳。
戎狄部族的八万骑兵,山呼海啸般向东开进了。
按照他们的速度和骑士传统,三天之内便可以开到断山谷口,若果顺利,还可以捎带一鼓攻下雍州城。
前去打探的斥候回来禀告,西北军兵全部集中在与西疆作战,雍州城以西没有驻扎防守!
所以,戎狄八万大军竟是长驱直入。
漫漫苍山之中,一个个破旧的坟墓昭示着过往并不安宁。简陋的墓碑甚至没有主人的姓名,仿佛来这人世一遭,只如清风拂过。
早在一月二十四日,西北军统帅林子庭便带着副将孙成东和五万铁骑开出渭水上游的狭长河谷,留下副将徐立率领十五万大军稳住与西疆对战之局势。
本来与西疆的战役就是且战且休,若非倾巢而出的对垒,敌军不会发现西北军少了这五万人马。
于是这五万铁骑便悄无声息的运动到了东进要道——断山峡谷的两岸密林中埋伏了下来。
峡谷两岸,是马匹行人千百年踏出的小道。这是戎狄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时人称为狄道。
南北流向的洮水,进入峡谷后骤然变窄,却只是可着峡谷西边的大山满流而下,河道东边竟有两丈多宽的碎石山坡连接大山。
所谓狄道,正是在这宽缓的斜坡上踏出的一条便道。这条狄道虽在峡谷之中,却是有水有草有遮盖,十分的便利行人歇息。
所以,东来西往的商旅行人尽皆视狄道为福道,谁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最险要的兵家要塞。
但是,西北军统帅林子庭却是接到文帝诏令后就盯上了这条峡谷。且不说这里是戎狄必经,仅说两岸广阔的高山密林,山坡不陡不缓,林木不稀不密,便于冲锋,便于隐蔽,当真是天下难觅的骑兵埋伏的妙地!
林子庭将五万骑兵分为四路埋伏,北边谷口埋伏五千人马,堵截退路;南边谷口埋伏五千人马,堵截出路;西边山高林密且有洮水滚滚,便也只埋伏五千骑兵,专门截杀冒死泅渡过去的漏网敌人;其余三万余主力,全部埋伏在东岸十余里的山林之中。
一月二十六,两岸密林中战鼓骤起,牛角号凄厉长鸣,磙木擂石夹着箭雨隆隆飞下,东岸山坡的黑色铁骑排山倒海般压顶杀来。
戎狄骑兵猝不及防,潮水般回旋倒涌,无奈马前身后却都是铁骑汹涌,迎头截杀。
这场战役戎狄兵马死伤惨重,八万人直接去了一半,堪称惨败。
待到京城传回消息已是七日后,太极殿内文帝大喜!
好久没有打出过如此大的胜战,朝臣个个面带喜色。
立于群臣之首的右相左垮一步,拱手笑道:“臣听闻,民间流传着渭水乃兴晋之地呢。”
“噢!还有如此说法?”文帝大是兴致。
“陛下请看,这巍巍高山,这滔滔渭水,乃龙行与前,王天下之大气象也,佳水于前,高山于后正是聚合王气之形胜要地。”
文帝微笑,“右相竟也精通无形之术。”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右相恍若未闻这等疑心,肃然拱手道:“民心即天心。庶民信之,陛下难道不信么?”
文帝恍然大笑,“好!与民同心。大晋当兴,如何不信?”
文帝此言一出,堂中众臣奉承之声不断,心下却心思各异,有人对右相的溜须拍马嗤之以鼻,有人却诧异起来。
戎狄此役元气大伤,要不就是退回洮水以西经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要不就是重整旗鼓带着灭族的危险以命相搏,思及此,文帝笑容更甚。
只是前方战士拼死赢下的战役,在右相忽而一句无用之言中轻了许多,所谓天命所归便将功绩抹去大半。
太阳还没有升起,卫河两岸的辽阔山原锦缎般灿烂。
一眼望去,两岸苇草茫茫,杳无人烟,惟有一座古朴雄峻的石亭在苇草间时隐时现。
石亭下不远处是一个小小渡口,一艘商船横在当作码头的大石旁,一群水鸟在舟中盘旋啁啾。
苇草间可见红白两骑,走马而来,遥指渡口,相互讲说着什么。
渐行渐近,却正是东夷的颐和公主与环彩阁花魁梦惜影。
颐和仔细选择了南行道路,四更将尽时便飞马出发,直奔选定的渡口而来。
红日将升时分,古渡已遥遥在望。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出门之时遇上前来送行的梦惜影。那一刹那的情绪很多,惊喜,疑惑,高兴,又有些伤悲。
而梦惜影今日上演送别一幕,却是林子汐的一番安排。
不过两人本就是君子之交,相互欣赏,此一送别,且不说梦惜影能在颐和的心上占据什么位置,但是后续合作的信用问题是不用愁的。
这个渡口虽然荒凉破败,却是南下琼州的最近渡口。
看看已到古渡,梦惜影笑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呢。最后这段路,我们走走吧。”
“对,应该走走了。”颐和笑着下马,向梦惜影伸出一只手。
梦惜影搭着颐和的手跳下马来。
此时冬阳喷薄而出,朝阳照得梦惜影脸上细汗津津。
颐和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方巾递过来,“惜影,擦擦汗。”
梦惜影明亮的眼睛含笑的望着颐和,颐和看看她近不盈尺的秀美面庞,慢慢伸出手,在她宽阔洁白的额头上轻轻沾拭。
两人身影从苇草长波中浮了出来。
梦惜影眺望着朝霞照耀下的滔滔大河,“尹公子再来时,惜影定然来接。”
“无需惜影来接,尹某再来京城定会去幻彩阁寻。”
“也是,天火无焰,岂有常寻踪迹?”
说话间已是日上三竿,晨风摇动苇草,两人挥手道别。
晨风习习,大河在金色的阳光下连天而去,一只商船向南岸起伏飘逝。
颐和站在船头向岸上遥遥招手。
北岸渡口,伫立凝望的梦惜影唇角勾起笑意,化成了苇草浪中的一点猩红。
灵云阁内,林子汐将身上外衣脱下,若有所思的将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一旁。
自那晚含章殿失礼之后,她一直对长公主避而不见,其实也不是她特意避开,好像就是不刻意也见不到。
突然间,她才发现,原来即便在未央宫,想偶遇上长公主也并不容易。
门吱的一声轻响,纳闷的望着正在无意识抚摸衣物的小姐,轻声喃喃道:“小姐,你这几日怎么每次从涟漪轩回来都郁郁寡寡的?”
闻言,林子汐一记刀眼飞过来。“你哪知眼睛看到我郁郁了?”
昕月心中懊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转得这么快了?不仅心累想着,看来太聪明了也不好。
“七公主又在?还是顾小姐又去华宸宫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自然是意犹未尽的。
“你就这么想看你家小姐的笑话?”林子汐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脸皮厚如昕月,这一刻都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她无奈道:“小姐,过了过了。奴婢还是出去干活吧。”
“慢着,喊上琉璃咱们出去逛逛!”林子汐慢悠悠地从椅上起来,甩开刚被她叠整齐的衣袍,慢条斯理的穿好。
“出宫?”昕月脸上立马带上笑意,她想出宫啊!非常的想。
“出未央宫!”
林子汐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笑得一脸狡黠。
阳光甚好,御花园中幽静的卵石路,傍有环池碧蓝,昕月在她侧边边半步跟着。
昕月纳闷道:“琉璃被青梅叫过去小姐你竟然不知道?”
“本小姐忘了。”午后含章殿派人来传话喊琉璃过去削减灵云殿一应开销用度。这事本就是她自己跟楚凝陌提起的,只是真当有人来管这事她又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小姐我这有八卦你要不要听?”
“谁家的?”子汐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天家的。”昕月快步靠近林子汐,低语一声。
“你是没脑子吗?天家的八卦你也敢说!”林子汐瞅了瞅前后没人,压低略显兴奋的声音道:“小声点,说来听听。”
林子汐面朝湖面,远眺暮气沉沉的湖面之景,耳边传来昕月的细小声音。
“你稍微大声点点,蚊子一样的我怎么听得清楚?”她不满道。
“皇上自淑妃小产后就再未留宿过华宸宫了!”
“小产过后不能同床这是常识,这也能被当做八卦?”子汐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说了让你多去含章殿和那些小宫女交流,不要总是想着你的美食创造,你还不听。”
不远处徐嫔伸手拂过低矮的灌木丛,唇边微不可察地勾起。
“那奴婢说个小姐你感兴趣的。”被打击了的昕月不甘心道。
“说。”
“淑妃娘娘亲了顾小姐。”
“什么?”林子汐一惊,差点滑到湖中,她猛的转过头,目光凌厉的看着昕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咚!”一声,昕月瞬间傻眼。
好好说着话呢,她家小姐怎么掉湖里去了?
随着子汐的落水,霎时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连湖边垂柳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飞往高空,落下几根羽毛。
迟来的一声尖叫,伴随着急切的呼喊声响起。
昕月死命的朝湖中喊着,手忙脚乱中看见了走过去的徐嫔等人,没办法,对头也得求啊。
扑通一声跪下,“徐嫔小主,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她,她落水了。”昕月强迫自己利索的把这句话说完。
“哟,还落水了,这大冬天的湖水可就冷啊。”徐嫔扭着屁股靠近湖边,“只是本主子也不会游泳,怕是爱莫能助啊。”
昕月祈求的眼睛看向了这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即便他只是个太监,那也算半个男人啊,可惜那太监头一低,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昕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神四下搜索,可空荡荡的御花园哪有个人影子啊。
眼见着她家小姐在湖水中扑腾两下又沉了下去,实在没办法,昕月脱了小袄就往湖中跳。
又是噗通一声。
岸上三人看着湖中沉沉浮浮的两人,笑意渐开。
徐嫔紧紧盯着在水中挣扎的二人,轻推身边的丫鬟:“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
丫鬟和太监开始四处叫唤,“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徐嫔捡起树下一根较粗的树枝,朝湖中伸过去,那样子就像是在救人。
突然间,一个玄色人影刷的闪过眼前,跳入水中。
紧接着来的琉璃也跳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青梅刹住了脚步,赶紧吩咐随之而来的玄殇去找棉被,随后也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徐嫔一阵纳闷,才两个人落水,跳下去三个人是要干嘛?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人包裹住,让人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楚凝陌如一尾美人鱼悄然入水,往林子汐下沉的位置游去。
她整个人沉入水中,中途换了口气又沉下去,只勉强能看到林子汐在水中载沉载浮。
她快速游过去,伸手抱住她腋下,拖着她往湖边游去。
湖水太冷,四肢都被冻麻木了,因着在水中时间太长,林子汐一张小脸更是冻得青紫。
将人抱上岸时,楚凝陌看着徐嫔天真灿漫的表情,冷冷看了一眼。
残留的晚霞映照着忙碌的未央宫。
林子汐的落水惊动了文帝,派太医直接到含章殿医治,可事发时无外人在场,徐嫔又作证是林二小姐失足落水,于是文帝理所当然的当城意外处理,只着太医好生医治,该用的药都用上。
幸好还有些内力护体,林子汐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冷得浑身瑟瑟发抖,盖上棉被,炭火烘烤,又喝了姜汤水和温热的中药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此时的楚凝陌也是刚泡热水,喝过药出来,就见青梅在服侍着瑟瑟发抖的人。
“可有大碍?”楚凝陌这话问的是青梅。
“还有些畏寒,二小姐有修习心法,喝过药驱除寒气就会好。”
“嗯,你先出去吧。”
青梅躬身退出了内室。
楚凝陌坐到床榻之上,伸手摸了摸床榻上人的人,问道:“感觉好些没有?”
婆娑灯影下,林子汐目光发散,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
恍然间,被床边的人拉回思绪,林子汐白了她一眼,却并不理人。
楚凝陌露出清风朗月的笑容,拉住她手腕,叹道:“怎么这时候了都像个刺猬似的,时刻准备着扎人,一点不配合呢?在湖中还尽是踢我。”
听到这里,林子汐也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这人及时来救,自己还不知道会怎样,可想到是徐嫔推的那一把,心中又来了火气,说到底会得罪徐嫔,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人,真是冤孽。
“你准备把徐嫔怎么办?”某人语气夹枪带棒。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楚凝陌点头笑道。
“把她也丢入那湖中,让她尝尝冰冷刺骨的滋味!”林子汐恨恨道。
“好,明日就去丢。”
承诺来得太快,“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哄我呢?”子汐瞪着她说:“我是认真的。”
“本宫也是说认真的。”楚凝陌眼底笑意愈深。
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她俩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亲密了?
“多谢殿下相救。”子汐睇了她一眼,淡淡道。
“不谢,是我不该将琉璃喊道含章殿,不然也不会发生此事。”楚凝陌涌起自责,“所以别谢。”
在对方温柔宠溺的眼神中中,子汐忽然觉得脸颊发烫,并不想看她的眼睛。
说没有一点感动那是假的,若是放在以前她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是现在,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使源头确实是因为这人,可若非自己上次将徐嫔整得太惨,她也不会下手报复,还是自己种的果子。
“灵云殿的用度,殿下还要缩减吗?”林子汐突然问。
“不是你自己说”楚凝陌诧异。
“我随口一声,殿下倒是记得清楚。”
“二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呀!”楚凝陌轻笑。
子汐毫不客气反击:“殿下真是无理取闹!”茄子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本宫无理取闹?”楚凝陌嘴角微松,笑意隐在眼底。
“当然,难道殿下不是赌气才要缩减的?”某人无理还吆喝起来。
楚凝陌脸上露出笑意,决定不与她逞口舌之快,话题转到正事上:“徐嫔那里本宫会给她教训,你不要擅自行动。”
“殿下在护着她?”林子汐脸色凉了下来。
楚凝陌气结,这人看来是是要将无理取闹进行到底。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护着她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林子汐心中笑意更浓了几分。
她无法解释当自己的身体渐渐下沉,当寒冷的湖水将她吞没,为何她首先想到的会是楚凝陌而非顾怀浅?
她感到有人抱住自己时,庆幸命不该绝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下水救她的定是楚凝陌,为何?她也不知道为何。
楚凝陌目不转睛看着林子汐,忽然一笑:“看来,两只眼睛都瞎了。”
“你才瞎了!”
“行,本宫瞎了,那明日夜里就把徐嫔绑了丢湖里,如此明目张胆可行?”
“倒不一定是得明日,过几日也是可以的,而且不用殿下出手,我自会收拾她。”
楚凝陌恍悟,随后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笑意又起。听下来,只这最后一句她说得狠厉认真。
“如此,本宫倒是要好好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