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相认

曲终舞罢,我不愿再待在宴席上,借口寻找唐欣离开了宴席。后来宴席上发生的事还是唐欣费了许多功夫打听到,再告诉我的。

宴席进行到一半,在场的大部分人因为食用了有毒的菜而瘫软无力。于宣雪和于文天的弟弟于长欢,也就是我的三叔,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混进祁府的。他制服了小部分尚能行动的人,带走了于文天。于文天离开前,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请于长欢摘下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于宣雪。

宴席变故时,我和唐欣在一起,她独自坐在祁府后院的树上玩,我在树下大叫着她的名字。她还在气头上,故意无视我。没过多久,祁府的侍卫发现异常,赶到席上为众人解了毒。再后来,唐德带着我和唐欣回到了唐府。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于文天。

关于祁府的事,我和唐欣说起过很多次。唐欣突然对祁青江说的那番话让我很难堪。她不这么觉得,但她还是和我道了歉。她说,如果她没有任性的跑出去,我就不会去追她,我就可以跟着于长欢一起离开祁府,离开京城。

如果那时我就离开了京城,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我不会遇上太子,也就不会和唐欣有了隔阂,差点反目成仇。或许我也不会死,唐欣也不会成为杀人犯。

于文天说,遇见唐欣是我的幸运。我把这句话告诉给了唐欣。那时我们还很要好,唐欣自鸣得意,说于文天说得对,她觉得于文天也没那么恶心了。

于文天还活着。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我一定要问问他,现在是否还觉得我和唐欣的相遇是我的幸运。

不,不对。不一定是唐欣杀了我。

“因为我的选择,盘泥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这并非我一人之过,旁人有心陷害……”

这些年,我一直找机会调查当年北狄攻陷云城、盘泥族无奈归附大周的事。其中的蹊跷,我确信,祁青江和祁青松两兄弟必定脱不了干系。只是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真正在乎那段往事。而我能力有限,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太子和唐欣大婚的消息传出之后,祁青江把祁青松从定城召回了京城。祁青江和唐德一向不和,大概是祁青江害怕唐德会因为此次与太子的姻亲关系,唐家势力再次扩大,才想要让同为武将的祁青松出面牵制唐德。

十年前祁青松驻守的云城失守,他本人也重伤昏迷数月,醒来后又在轮椅上度过了几年。即便如此,他在军中依然颇有威望,近几年一直在定城休养,时而与定城刺史一起巡视防务。伤势完全恢复后,皇帝本打算恢复了他云麾将军的官职,驻守定城,被祁青松拒绝了。最近几天,他不仅回到了京城,还出席了唐欣出嫁前一日唐府的宴席。

祁青松武艺高强。如果凶手不是唐欣,那么祁青松的确是有能力杀了我,还全身而退的人。再说,祁充是他的侄子,一定会刻意为他掩饰……

我摇了摇头,这都是我无端的猜测,一切还没有证据。

我从坚硬的床板上坐起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眼珠不停地转动着。

自祁充离开后,除了送饭的狱卒,还没有第二个人来看过我。祁充似乎笃定是唐欣杀了我,如果祁青松真的有问题,我肯定不能指望祁充这个大理寺正会帮我查清事实,我只能靠自己。

我走到牢门前,对着外边大喊:“有人吗?我要见太子!”

“吵什么吵,太子在门口了。”

“啊?”我一脸不可思议,“哦。”

我两手抓着牢门,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确想要尽快见到太子,但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让太子相信我是于思梅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我、太子和唐欣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早已和太子约定,我俩一刀两断,今后再无瓜葛。就算如今没有唐欣横在我与太子之间,如果不是唐欣杀了我,我反而借用她的身体接近太子,会让我自我厌恶。

就在我踌躇不决的时候,太子出现在眼前。

牢房中只点着几盏摇曳的火把。太子走到我的牢房前,高耸挺拔的身影将大部分的灯火都挡在身后。我们之间隔着冷冰冰的昏暗,我紧紧地抓着牢门,抑制住了伸手去触碰他的冲动。

“是你杀了阿梅。”太子说的很坚定。

“你这么肯定?祁充告诉你的吗?”我盯着太子,他的双眼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透亮。

“你还不承认吗?”

“祁充根本没有证据,他那么急着置我于死地,到底有何企图?”

太子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开门。”

“是,太子殿下。”一个狱卒跑了过来,掏出钥匙打开锁,一圈一圈地绕着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垂在两旁的手紧张地攥着拳头。

太子走进牢房,缓步走向我。我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墙壁,太子才停下。

牢房里更加昏暗。太子身后火把的火光擦过他漆黑的轮廓,打在我的脸上。我看不清他,但他可以捕捉到我每一次的不安和激动。

唐欣,你不是一向敢作敢当吗,为什么不承认呢?”太子平淡地说着,“祁充没有理由陷害你,他已经尽了他的职责。现在这只是我与你的事,你不需要把旁人牵扯进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明明十分想见到太子,现在他站在咫尺之外,我反而手足无措。太子太平静了,这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是太子,将来是大周的皇帝,他的确不应该在唐欣这个“杀人凶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大概是想通过这些毫无意义的思考缓解我的紧张。

“唐欣,那晚你和阿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到了生死相搏的程度?”太子不急不躁,这种语气让我想到了昨日审问我的祁充。

“我不记得了。”

“你不愿对祁充说,我理解。但你应该告诉我。”

“你理解什么?”我笑着重复,“我不记得了。”

“于思梅与你相识多年,情深意重。现在她死了,你没有一点愧疚吗?”太子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些波动。他朝我迈出一大步,黑暗又朝我蔓延了几尺:“唐欣,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但你对阿梅真的能这么冷漠吗?难道你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舍不得吗?”

“道歉?”我哈哈大笑,完全失去了理智,“太子殿下特地来到着肮脏不堪的牢房,就只是为了听我说一句道歉吗?到底是我冷漠,还是殿下冷漠呢?”

太子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整个人陷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

我后背抵在墙上,弯下腰捧着肚子,眼泪在眼眶打转:“我说错了,太子殿下怎么算得上冷漠呢?昨日殿下在唐府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唐德堂堂骠骑大将军,竟在自己家中被人带走了掌上明珠,这让他那老脸往哪里搁。今日殿下又亲自来这腌臜之地对我循循教诲,非要我对于思梅的死感到极其羞愧,无地自容。于思梅不过是唐府的下人,殿下这番做派也算是给足她面子了。难道殿下还真敢对我做什么不成?我可是唐德唯一的千金。再说,殿下可是先辱我唐府在先。”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地面,太子投下的黑暗不断靠近,顺着我的双腿逐渐爬了上来。终于,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太子举起右手,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与他对视。黑暗依旧无处不在,但在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下,我还是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和我一样,泪流满面。

“你……”

“唐欣,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也不配拿你怎么样。唐欣,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敢相信太子居然会对“唐欣”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来,我想,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应该答应了父皇的赐婚,又临时悔婚。如果不是我辱你极深,你也不会失控至此。我早就知道我给不了阿梅她想要的,我们早就说好一刀两断,各自安好,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她。如果不是我大婚前夜还去找她,你也不会将我悔婚之事怪罪到她身上。”

太子的五指越发用力,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没办法张嘴,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是我害死了阿梅,可我却想把罪责推到你身上。就算我拼命告诉自己,你是罪魁祸首,是你杀了阿梅。可我却顾忌你的身份,顾忌自己的地位,不能亲手为阿梅报仇。这些天,我找了无数理由为自己辩解开脱,我以为我还能保持理智清醒。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太子的声音越发模糊,手指的力道逐渐卸了下来。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我心疼地看着太子,想要安慰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沉的哽咽。

“祁充一直劝我不要来见你。他知道,我不敢动你,他答应我他会处理好一切。”太子面色苍白,嘴唇不断抖动,“可我还是来了,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明明是我的错,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太子松开了我的下巴,身体缓缓地落下,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之中。

我也蹲了下去,看着他蜷缩的身体,难以克制地伸出双手:“你没有错,你什么都不用做,苏迷……”

“阿梅,是你吗?”

“苏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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