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煎药的时间里,李玉竹就陪着赵老太太闲聊。
基本是老太太说,她应和。
阿尔茨海默病人的言语时常颠三倒四,前一句夸着你的名字取得好听,后一句可能问你叫什么。前一句夸你乖宝宝长了几颗牙,后一句问你孙子多大了。
没耐心的人,或是不知老人得了病的人,会被气得抓狂,不会与之多聊几句。
李玉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便陪着老太太闲聊。
老太太将她当刚断奶的宝宝,她就承认自己是宝宝。
老太太问她儿子哪天娶媳妇,她抽抽嘴角,说明年娶。
老太太说她,“你瞎说啦,你儿子不是才十一岁吗?怎么娶媳妇?”
她笑着答道,“十一岁的是小儿子,大儿子二十岁了,正是娶媳妇的年纪。”
老太太恍然,哦了一声。
赵大太太就不耐烦了,几次想离开这里,可又怕李玉竹会说她闲话。
她只好捏着脾气坐着。
见李玉竹和自家老太太聊得起劲,赵大太太心中想到一个主意。
她叹着气说道,“李三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里人多,几个兄弟姐妹的孩子还在我家里住着,我这做大伯娘做大舅母的,不管不行啊,我不管,家里就乱了。”
李玉竹知道她坐得不耐烦了想跑掉,但这是人家自己家里,赵大太太想走,她还能拦着不成?zuqi.org 葡萄小说网
赵太太想走却请示她,不过是出于客气而已。
“赵大太太您是管家太太,事务多,我能理解。”李玉竹说道。
赵大太太讪讪着道,“李三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李玉竹淡淡微笑,“赵大太太尽管说。”
赵大太太微笑道,“李三姑娘也说,我们家老太太的病是慢性病,是慢慢发起来的,治好也得慢慢的治,这样看来,李三姑娘得常久来我们家陪我们老太太说话才行,与其每天早出晚归的辛苦,不如在我家里住下如何?就一个月时间而已。”
见李玉竹没说话,只微微笑着,她又说道,“李三姑娘你放心,断然不会委屈了李三姑娘的,我家里的客房多,布置都和姑娘们的卧房是一样的,也会安排一个侍女给你。”
“……”
“至于诊金么,我先预付十两给你,等我们老太太的病好了,我再付一百两。对了,你住我们家,除了给老太太看病,平时就陪她说说话吧?一切用度都算我家的,吃用也和姑娘们的一样。”
赵大太太想的是,李家虽然是县令家的亲戚,但皇帝也有穷亲戚不是?
李玉竹小小年纪就出来赚钱做事,家里一定穷的很。
给李玉竹一点钱,她一定会答应照看老太太的。
李玉竹听她这么说,心里发笑。
赵老太太的病治起来,没个三五月半年的,是见不了疗效的,一个月就想治得全好,简直不可能。
还叫她住家看护赵老太太?
她是大夫,可不是丫头侍女。
赵大太太口里说一个月,将来指不定会延期到半年。
再说了,阿尔茨海默症病人需要的是家人的关爱,才能慢慢好转或是抑制住病情,而不是靠陌生面孔大夫开的苦涩的药,和乏味的康复训练。
赵大太太这是花钱买清静,把老太太熬死了,就清静了。
好盘算。
李玉竹笑着道,“我常期住赵大太太家里,我爹娘也是不放心的,这样吧,我每月来您家里两次,每次住三天吧。”
“那怎么行?老太太的病不是好得慢?”赵大太太不同意。
李玉竹说道,“赵大太太,若是其他的病,比如身上动过刀子的病,流血的大伤病,大夫确实要一步不离地看护,以防大出血或伤口忽然恶化感染好及时救治。但老太太的病,显然不是这种。”
“李三姑娘要是嫌诊金少,我加十两如何?预付诊金二十两,病好后再给你一百两。”赵大太太说道。
李玉竹微笑,摇摇头。
赵大太太的脸色沉下来,“那么,预付诊金给你五十两,病好后再给你一百两,如何?”她冷笑道,“这样的价钱,也只有我赵家出得起,听说你还给桑家太太看过病,那位桑太太没有我们家大方吧?”
县令夫人的闺蜜桑太太,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表面看着礼数不少,可并不大方。
桑太太家的钱并不算多,和赵家比起来差远了,桑家也就比穷县令李立行他爹强一点。
李玉竹微笑道,“赵大太太误会了,我不是嫌弃诊金少,而是,我替代不了老太太的身边人,我于老太太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她与我聊得来,也只是说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可不会与我交心。”
“……”
“而这种病,需要亲人来陪伴来开解她心里烦忧,我一个外人,哪里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想着什么?”
“……”
“她有不高兴的事,或是心里的秘密,比如钱财之物,在她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跟我说的。”
赵大太太的眸光忽然一亮,心中明白了一点什么。
没错,万一老太太忽然明白过来,说出藏钱的地方,而她又不在老太太跟前的话……
赵大太太于是说道,“你说得是,照顾长辈,还得我们晚辈来。”
虚情假意的话而已。
李玉竹心中讽笑,口里却说道,“赵大太太所言极是,但看护老太太是件累心累身的事,您还要忙于家里事,不如,和其他人轮流吧,老太太心情好,病也好得快,她说着什么话,顺着她的话说,她说做什么事,陪着玩便是,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赵大太太心里头,想着赵老太太的那一大笔钱呢,李玉竹说的话,她再没反对。
她还主动走过去,和赵老太太说起话来。
赵老太太看着她,“来庆家的,晚上能吃酱油肘子吗?喝桂花酒吗?”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睁大双眼,她才是来庆家的啊,她男人名叫来庆,大家才喊她来庆家的。
赵大太太看一眼来庆家的,不想答话,但赵老太太一直问她,李玉竹也将赵大太太当来庆家的,“来庆家的,老太太中午想必没吃好,晚上想吃点好的。”
赵老太太揉着肚子,“嗯,我中午没吃好。”
赵大太太无法,只好说道,“好好,晚上吃酱肘子喝桂花酒。”
说完,她朝跟来的管事娘子挥挥手,示意她去吩咐厨房。
说完吃的,老太太太又喊着赵大太太,“来庆家的,我要出恭,扶我去茅房。”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来扶赵大太太的肩头。
赵大太太这回不干了,打眼神叫真的来庆家的来扶老太太。
赵老太太这会儿人糊涂了,脾气却固执,偏不让其他人扶,她只抓着赵大太太不放手。
“你倒是快点啊,我快憋不住了。”赵老太太捂着肚子,发起脾气来。
赵大太太可一直记得,老太太憋不住时,就在正屋前的花园里解决的事,那只是尿了尿,这回要是拉的,那可就麻烦了。
“好好好,我带你去。”赵大太太忍着不耐烦,扶着赵老太太去出恭。
赵家主子们不必去仆人们去的茅房,屋子一侧的小屋里,就放着马桶。
用完洗净再回下用。
只是,冲洗比较麻烦而已。
赵老太太今天出恭,就一直逮着赵大太太,一直喊她“来庆家的”,因为平时服侍她的,便是来庆家的。
等赵老太太出恭完,赵大太太快憋死过去了。
洗手换衣一番收拾,吸了好几口桂花香气,赵大太太才缓过气来。
看着她惨白着的脸,李玉竹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赵老太太也在侍女的服侍下,洗了手换了衣。
这时,煎药的侍女将药端来了。
李玉竹端着药闻了闻,说道,“不太烫,这就吃药吧,老太太。”
“来庆家的,拿点红枣蜜饯来,我怕苦。”老太太看着桌上的碗,不肯吃药。
“去拿去拿。”赵大太太朝侍女挥挥手。
侍女飞快跑去厨房,端来了一个比手心大一点的小碟子,里头装着褐红色油亮的蜜枣,碟子上还放着两根扎枣子吃的小竹签。
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先吃了两粒枣。
李玉竹哄着她同,“老太太,先吃药。”
“嗯,吃药吃药。”老太太不要别人喂,自己端着药一饮而尽,“好苦好苦。”
她吐了吐舌头,将剩下的蜜枣全吃了。
“来庆家的,茶。”吃完了枣,老太太又嚷起来。
“老太太,您刚吃完药,不能喝茶,喝白水怎么样?”李玉竹说道。
“漱口,苦。”老太太指着嘴。
倒是她意会错了,李玉竹笑着道,“对对,漱口,漱口就不苦了。”
于是,“侍女”赵大太太又去端清茶来给老太太漱口。
等忙好了,赵老太太打了哈欠说,“困了,来庆家的,铺床去。”
她自己站起身来,往前走。
不过方向走错了,走向了卧房门口。
赵大太太将她往回拉,“老太太,床在那儿。”
“哦。”赵老太太看她一眼,听话着跟着她走。
赵大太太耐着性子,将赵老太太哄得睡着了。
闹事的不闹了,一屋的侍女婆子们,全都松了口气。
“都看好点,不得出错。”赵大太太向大家吩咐了几句,离开了这里。
李玉竹的好眼力,清楚地看见赵大太太离开时,跟逃也似的。
而其他人,也是各自偷懒起来,或是歪在一旁打起瞌睡,或是睡到了老太太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没有偷懒,大约老实些,她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一张椅子玩。
李玉竹走到床边,来给赵老太太查看吃药后的脉象。
为了不吵醒老太太,她的脚步很轻。
这时,她听到帐子里,赵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声。
赵老太太没有睡着?
李玉竹撩起帐子来看,赵老太太闭了眼,正安静地睡着。
不过,呼吸并不均匀。
显然,赵老太太没有睡着。
“老太太,您睡着了吗?”李玉竹轻声问道。
老太太糊里糊涂的,她一问,老太太准会睁开眼来。
但是,她想错了,老太太没醒。
李玉竹又轻声喊了一声,依旧没喊醒。
她听错了?
大家都休息了,李玉竹也走到外面休息,她来到屋外院中的亭子里。
亭中坐着李兴安,李兴安正无聊地打着哈欠。
“三哥,她走了过去。”
李兴安往屋里看去一眼,“赵家老太太怎样了?我刚才听到一个老太太在发脾气骂人,这会儿没声了。”
李玉竹说道,“老太太吃了药睡着了,所以我这会儿有空休息。”
李兴安“哦”了一声,“那咱们什么时候离开?”
离开?李玉竹笑着道,“赵家大太太不让我走呢,要到他们老太太的病大好了我才能走,不过,这病没个二三月,三五个月的,是看不出效果的。”
“什么?”李兴安当下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