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熟县县衙,两名谏官正在县衙堆积如山的资料里核对着数据,一名谏官报数,另一名谏官则负责记录。
“地契全录第三十四卷,大中祥符三年四月,赵瑞年购张村东上田三千两百四十四亩,地契号为谷契一四四七.......”
赵瑞年便是赵谦的父亲,两名谏官用了三天时间,在历年地契全录中找到了赵家购买土地的证据,他们已经统计了八千四百顷,占赵家总土地数量的八成,赵家土地来自于太祖所赐的谎言便不攻而破。
“下面还有当年税赋缴纳情况,大中祥符三年,赵家实际缴纳田税为零.......”
两名谏官的神情十分凝重,他们已经统计了三十年,赵家历年缴纳的田税甚至不如一个只有百亩良田的小农,而且赵家子弟没有任何服劳役的记录,情节之严重,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这时,外面有敲门声,一名谏官去开了门,谷熟县押司抱着厚重的一叠文书站在门口,“这是从庆历元年到今年的共计二十年田税记录,你们要的资料都在这里面。”
“多谢!多谢!”
谏官接过厚重的文书,又问道:“我们刘谏司有消息吗?”
“中午谢县令传来口信,说刘谏司晚上会回来。”
“我知道了,麻烦再给我倒一点热茶。”
押司点点头出去了,片刻送来一壶热茶,两名谏官关上门,又继续开始他们的数据统计。
.........
刘楚带着三名谏官抵达谷熟县已经三天了,他们兵分两路,刘楚带着一名谏官负责调查赵家僭越和养私军之事,同时也顺便了解一下耕牛互助组的情况。
而另外两名谏官则负责在县衙内收集赵家地契和田税的文书记录。
通过三天的走访和实地观察,刘楚基本上确定了举报信中的养私军一事属实,他们亲眼看见至少三千名庄丁在集体训练,用的是长矛,部分庄丁身着皮甲,至少有几百具弩。
或许赵家并不认为这是军队,但事实上,这支庄丁队伍完全符合了军队的特征,有组织有首领,还拥有大量违禁兵甲。
此时,县令谢文升带着几名衙役陪同刘楚二人来到赵家庄园北面,也就是庄园后面,这里有一座高约二十余丈的矮山,赵家庄园府宅就是背靠这座矮山修建。
矮山叫做景山,它并不属于赵家,当然,赵家一直想把这座景山并入自己庄园,只是景山的主人也是功勋世家,人家不肯卖,赵家也无法强买。
谢文升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很熟悉,要目测赵家祠堂的高度是否违规,这座矮山就是最好的参照物,两年前为了测量祠堂高度,谢文升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赵氏祠堂位于庄园最北面,就紧靠景山,前面是一条小河,也是依山傍水,风水很不错。
众人随着一条小路上山,爬到半山腰时,谢文升指着半山腰上的一块大石道:“刘谏司请看那块大石,那块大石叫做十丈石,表示它距离地面的高度正好是十丈,我们请专人测量过,大石底部距离地面正好十丈。”
刘楚点点头,直接站到大石旁,从大石旁确实能清晰地看见相距约百步外的赵氏祠堂,对比得很明显,赵氏祠堂的顶部正好和十丈石平齐,目测也就几尺内的差异,但刘楚可以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赵氏祠堂的高度就是按照十丈来修建。这比宋城县的归德殿至少高出两丈。
刘楚暗暗摇头,他为赵家的胆大妄为而感到震惊,要知道归德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赵氏皇族的宗祠标志,如果山高皇帝远也就罢了,偏偏赵家祠堂就修在应天府,如此肆无忌惮的僭越,简直狂妄之极。
“这座祠堂修建多久了?”刘楚问道。
“庆历二年,老祠堂失火被烧毁,当时的家主赵瑞年向天子请示后,又重建了祠堂,就是现在这座祠堂,建成差不多已经十八年了。”
“你是说,曾向官家请示过?”刘楚发现了这里面的关键问题。
谢文升点点头,“我查过庆历二年的县志,赵家确实向天子请示过,但很含糊,就是一句话:‘上请后复建,次年乃成’。”
“那原来祠堂有多高?”
“五丈五尺,县衙内有记录,占地十二亩,现在占地二十亩。”
这倒有意思了,居然请示后才复建,这就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超过归德殿的高度是天子同意的,估计就是这个错觉,使得历届官府都以为是得到了天子同意,所以大家都不闻不问。
但刘楚很清楚,官家再宽容也绝不会允许臣子的祠堂超过归德殿的高度,赵家一定隐瞒了修建祠堂的高度。
但也由此可见,赵家很清楚修建这座十丈的祠堂意味着什么,赵家想让子孙发达简直想疯了。
估计他们认为这里是谷熟县,两座建筑相距一百多里,不好对比高度,难以被人发现,所以他们才把祠堂修在谷熟县,而不敢修建在宋城县。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皇位之争涉及到了赵谦在应天府手握三万厢军,朝廷还真不会关注赵家的祠堂,从这一点来说,赵家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有八分的把握不会被查,只能说他们走了背运,遇到了范宁这个厉害家伙,从这个独到的角度来对付赵谦。
刘楚随即让手下谏官将赵氏祠堂以及景山对比绘制成图,将作为弹劾赵家的证据。
…………
与此同时,宋城县的帅府之争也到了高潮。
赵谦为了向张尧佐表明自己的效忠,不惜动用军队和应天府衙对抗。
宋城县内有十七家张氏粮铺,在前一天已经全部被宋城县官府查封,贴上封条,但今天一早,一队队士兵出现在宋城县街头。
士兵撕掉了粮铺上的封条,并在粮铺前站岗,阻止官府再次贴条,一家家粮铺又重新开业,但没有百姓上门买米,在应天府坐镇的张行随即下令,下调粮价五成,从斗米三十五文,下调到斗米二十文。
但粮铺前依旧门可落雀,张行终于发现是因为军队站岗而使百姓不安,一名掌柜给他出主意,引入喜庆的锣鼓舞狮队来掩盖军队的肃杀。
张行采纳了方案,很快,每家粮铺前敲锣打鼓,鞭炮声阵阵,舞狮队上下翻飞,引起了大批百姓们的注意,在一连串措施的刺激之下,张氏粮铺终于出现了客流。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府衙,官房内,王安石十分恼怒,对范宁道:“居然动用军队撕扯官府的封条,公然对抗官府,这个赵谦疯了吗?”
旁边幕僚公孙玄策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张尧佐的侄子张行目前就在宋城县,估计是张行向赵谦施压,赵谦才不顾后果地动用军队和我们抗衡。”
范宁负手冷笑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倒希望他们再疯狂一点。”
王安石建议道:“我们应该去和帅司交涉,责令他们收兵,否则我们将此事直接上报枢密院。”
“不必了!”
范宁回绝了王安石的建议,“赵谦不是三岁的小儿,他很清楚动用军队和应天府对抗的后果,我已经正式通报转运使司和提刑司,要求他们向朝廷陈述此事,应天府也会向枢密院投诉。”
“府君,这样是不是把事情闹大了?”知县侯文在一旁小声道。
“我觉得事情还不够大。”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张家二十文一斗米出售,这种好事情去哪里去找?侯知县请出动衙役,挨家挨户动员百姓去张氏粮铺买米,二十文一斗,相信宋城县会出现抢米风潮,我倒要看看张家怎么收场!”
侯文顿时明白了,他喜上眉梢道:“这是好办法,如果张氏粮铺兑现不了,那牌子真的就砸掉了。”
王安石在旁边暗暗摇头,这种以毒攻毒的办法也亏范宁想得出来。
侯文匆匆去了,范宁不露声色回到自己官房,把朱龙四名护卫找来。
范宁笑道:“给你们找件事情做,你们去河边挑几袋干砂子,冒充买米的百姓,想办法混入张家的粮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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