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何蓑衣才出现。
重华开始还很焦躁,等到后面就静下心来,大喇喇地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他的临时办公署,朝臣们进进出出,把军报、政务,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前。
他悠闲地理着事,不急不慌,毕竟,何蓑衣若是真心想帮他和钟唯唯,就一定会来。
若不是真心,他再怎么急,也没用。
焦急的反而是秋袤,他不敢打扰重华处理政务,就来来去去、里里外外地跑,不停地低声念叨,阿兄怎么还不来。
重华见不得,让人把他带进去,强迫他在一旁坐着不许动,不许说话。
等他安静下来了,才和他说:“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个你要学。”
秋袤就去找了本书,静下心来,在一旁读,越读越入迷,就连重华和朝臣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何蓑衣到来时,屋子里安安静静,重华在批奏折,秋袤在读书,丝毫没有他所以为的焦躁和不安。
这让何蓑衣很不爽,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也不给重华见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让秋袤:“你出去吧。”
重华放了笔,抬起眼看着他,同样面无表情。
秋袤不想走,他怕自己一离开,这两个人立刻就会撕起来。
他们俩怎么打都没关系,但是不要耽搁他救阿姐。
所以他假装没听见何蓑衣的话,照旧低着头看书,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两个人而已。
何蓑衣很生气,秋袤这是第一次不听他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重华。他冷漠地抬起下巴,微带蔑视地看着重华:“听阿袤说,你有急事找我。”
他想赌,重华这样好面子的人,会不会当着秋袤的面,放下身段哀求他。估计是不会的,那么他正好狠狠折辱重华一番,把深藏于心里的那口恶气出掉一部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重华居然没有赶秋袤走,而是平静地回答:“是的,阿袤说大师兄有办法帮助阿唯,所以我来了。”
重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诚恳地对着他一揖到底:“求大师兄施以援手,我愿意为我从前的无礼,向你赔礼道歉。”
真是太难得了。当初钟唯唯因为误会,要离开苍山入宫,重华宁愿追着她要死要活,也不肯说一句软话,更不要说是如此低姿态的赔礼道歉。
是什么改变了这出身高贵,自视甚高,脾气也糟糕的帝王?
答案不言而喻,是因为钟唯唯。
何蓑衣心里又酸又妒,还说不出的难过,居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吗?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心肠却是更硬了几分:“我没有看错吧?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陛下居然向我这个布衣草民余孽赔礼求情?”
秋袤将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瞟向重华,很担心重华会忍不住,生气翻脸或是离开。
却见重华面色如常,再次诚恳地向何蓑衣行礼:“大师兄没有看错,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我的确,是在向师兄赔礼求情。我不是帝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男人而已。”
何蓑衣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此生从未尝过,被帝王跪拜的滋味。”
“阿兄!”这太过分了!秋袤忍不住,站起身来:“阿兄,您不能这样。”
何蓑衣凶狠地瞪他:“出去!不关你的事!”
秋袤勇敢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阿姐更是我唯一的血亲!阿兄你帮就帮,不帮也不必这样折辱人的。”
何蓑衣哈哈大笑起来:“折辱人?想要妻儿活命,向老天爷、向神佛、向医者,甚至是向他,拜求苦求的人多了去。
就算是我,从前也对着他跪拜过很多次。凭什么他就不能?因为他是帝王之尊?所以高人一等,所以什么好事都是他的?想要好处,不付出代价怎么可以?”
他红着眼睛,冷漠而厌憎地看向重华,一字一顿:“你求还是不求?”
重华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冰冷:“是否我求了你,你就一定出手救她?”
何蓑衣恶劣地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啊,出手是一定的,但能不能救,那可不好说。”
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恶意欺骗,恶意折辱,就算是跪拜哀求,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重华的嘴唇紧紧抿着,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同样沉默地注视着他,二人的目光有如实质,胶着在一起,瞬间就已厮杀了无数个来回,谁也不肯服输。
何蓑衣轻笑了一声:“我若不说,你会怎样?杀了我?”
重华淡淡地道:“那也不一定。”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秋袤焦急地扔了书,跑过去跪在何蓑衣面前,使劲给他磕头:“阿兄,我求你啊,我给你跪!求你救救我阿姐。”
何蓑衣长袖挥舞,将秋袤卷起来扔出门去,冷冷地道:“看来你是不肯求了,帝王的膝盖真娇贵,比阿唯和她的孩子的性命,还要娇贵。既然如此,她跟着你就是眼瞎,不如早点结束这个噩梦好了。”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重华淡淡地道:“你就不怕阿唯知道吗?”
“你不会告诉她的。让我猜猜,你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药方,只等太医院辩证好了,就会亲手把这碗药端给阿唯。”
何蓑衣微微一笑,回眸凝视着重华:“退一步说,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还剩下什么?她对我的怜悯和内疚,我拿来又有什么用?我不稀罕!”
“你变了。”重华指指他的脸:“从前还勉强能露出几分温柔和善,现在只剩下丑陋和嫉妒,以及疯狂。血脉的力量果然强大,你成功地成了你最憎恨的那种人。”
何蓑衣暴怒,猛地一掌劈向重华:“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资格评论我!”
二人瞬间斗了十多个回合,重华敏锐地发现,何蓑衣的身手比之从前高明了很多。所以他在东岭这段日子,应该是遇到了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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