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二夫人的性格,面对月怜霜的一番回问,一定会冷哼着说,“不过是怜惜上好的绣枕是个榆木疙瘩”便会转身拂袖而去。
只是三夫人不是二夫人,如果郡主真如寻常的闺秀女子,真不明白她的用意,她自然会有些慨叹,但依旧会以礼相待,不出一言。可郡主终归是郡主,自然也不存在这样的假设,郡主这般一问,自然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故意发问是给她的安抚。不,准确地说,是给她们的安抚。
柳西子自然识意,亲昵浅笑,“那郡主,便不是郡主了。”
“还以为娘姨会不出一言,想着提点到位,认为我不懂人情,以后的诸事都作壁上观呢。若真如此,也真让娘姨失望了。”
“若是料到不如意,妾自然也不会来。”柳西子能前来,手中自然有着多成的把握。
“娘姨好玲珑的心思。”可惜在夜王府中,明珠蒙尘了……
“不过是处世多了些年岁,比不上郡主的长计。……妾已无他事,此番,叨扰郡主了。”
柳西子虽言尽,步履却有迟疑,行了两三步又回转过来。上次失事,让她摸不到头脑,若不问清楚,只怕寝食难安。
“娘姨是想问上次挟持之事吧?”月怜霜看着回转的三夫人,莞尔一笑。
王府人多口杂。关乎自身的声誉,三夫人想要调查真相,行事自然要多加小心,如此一来必定是力不从心,没有结果。
只是上次劫持之事涉及太多。虽不是她劫持,可到底,是毒娘与阳文国太子为窃取兵符而勾结所为,现毒娘改邪归正,为她所用。与其啰嗦解释,还不如揽到她的身上……
“失事之事,实属意外,娘姨放心便是。”
“郡主可愿给妾一个担保?”柳西子并不是不信任月怜霜,只是世事无常,空口无凭。
“……娘姨想要什么担保?”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向她讨价还价,她因失了理,必须为之。
“妾曾听闻,仙人起誓,需以血立之。若心诚,一生则无碍;若是弃了当初所誓,则会仙根自损,郡主师从仙山,想来知道得更为详尽。”
“娘姨想让霜立什么誓呢?”想不到三夫人要的担保,竟是一条誓约。
“穷尽一生,护得王府周全。”柳西子凝视着月怜霜,无比严肃。
“此当必然。只不知,娘姨要是哪种周全?”血誓虽然简单,却是真实奏效的,月怜霜自然不会做伤及自身的事情。
“就是郡主心中所想的,护住属于王府,效忠王府的一切。”若是眼前之人真答应此要求,那么关于郡主身份真假,就再无必要勘验。
对着柳西子探究的视线,月怜霜话音多了一丝的柔和,“就依娘姨。”
“如月,月氏王女怜霜敬筹蓐收之神,在此立誓,今后定竭尽所能,护持我夜王府一世安康,若有背此誓,当五雷坐顶,任凭罡罚。”随之一抹仙力化为利刃划破手指,几滴红色落在幻化的半杯清水的之中,渲染成浮花。
月怜霜青袖举杯,正对着柳西子,直饮下去。
杯口向下,已是空杯。
“娘姨可安心一些了么?”浅笑潋滟,眉目流光。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灵秀的主儿……三夫人恍惚着心中感慨,等下才回过了神。
掩饰心中的尬然,平舒着心绪,“安心,安心,”
“娘姨回吧。”看得出来柳西子突然地不自在,月怜霜善意开口。
“诶,”柳西子点头,解脱似的回身,便快步逃了。
正走着,才反应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尬事,柳西子瞬间红了面颊,心下懊恼。腹议自己的不争气,她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走这么快做什么……
看着三夫人匆忙的背影,月怜霜故作迷糊似的歪着头,眼睛无辜睁得老大。
她可当真没做什么啊,总不能是她煞气太重,吓到人家了吧?
三夫人,也是个可爱之人。—————————————————————————————
不知处,马背上翻下一清秀男子,提壶奔赴溪边,取饮了一些浮水,舒缓了气息。顺势坐在牙白的圆润石头之上,仰头扫过目力可及处的大片火红。
前面就是枫桦十里,如月进都城的线路,焦城的地界。
该人一双黑白分明、圆润似葡萄的眼睛星火点点,带着几丝的稚气与媚态;与那剑状乌眉相映,略有坚毅线条的流畅颚线偏偏矛盾地存留些婴儿肥,软萌得让人怜惜;微张的薄翘朱唇间点缀一点光珠,如同起伏丘峦,实属女娲造人时的妙笔。
巴掌大的白皙精致小脸,虽算不上顶尖,却只需一眼,就让人铭刻于心,说不出的美艳不俗。实属初看之时无意,越看越生欢喜。
男子休憩一阵,遂不再坐,欢愉跳脱起身。
牵起啃食草根的红马,揉搓下马头的鬃毛,轻轻拍打马头。
红马褐色琥珀大眼忽闪,连带一声鼻响,扭头转向另一边了,慢慢踱步溪水边悠哉喝起水来。
显然一路的奔波,人遭到了马的嫌弃。
男子无奈,只得环抱双臂于胸口,再多留片刻了。
他姓苏,单名一个芮字,是国子监祭酒苏彖家的二公子。至于如何孤单一人,还不是奉命处理一些公事,以至于落了单。估计,之前的队伍早已进了都城了。
虽是书香门第,苏芮却生有一颗浮躁之心,不甚喜欢舞弄文墨,自然也不相信風雨文学的“鬼话”,倒是对兵法、边防、轴机仪器之类的兴趣颇深。
好在自家大哥是读书的好料子,自然也免得他糟受经儒诗词的“荼毒”,自然放任他去了。
后来家姐出嫁随夫,他也寻找了个由头,追随家姐去了。
不过也混来了个上牧监的小官,也就是替朝廷养养马,及时将好的马匹进献于朝廷。
只不过他这个上牧监做的不甚成功,看,连马都懒得理他,可也够失败的。
“马兄?别吃了,走吧,啊,到都城,小爷保证给你备上最上等的草料,给你吃个够!”苏芮安抚上前扒拉马额头上的铃铛,对马说了一通,也不管马是否听的懂。
“走了,走。”拽起马,强跨上了马背。
晃晃悠悠顺着来时路奔向十里枫林。
不出一刻,芮小爷如愿以偿进入了枫林之中。
落叶归根,遍地铺好厚厚一层红叶软被,马蹄踏进去,发出闷闷的踢踏声音。
行进一阵,突然,马匹嘶鸣扬蹄,苏芮毫无防备,从马上摔下去,翻滚着,甩进一侧软绵落叶之中。
而那马,发了疯似的调转马头,跑走了。
好在树叶落得层厚,仅仅有些擦伤,苏芮双手抓着树叶,吐出嘴中的烂叶,骂骂咧咧扶着腰爬起身。
“这红娃……够狠的。”抖落着身上的尘土与碎叶,碎碎念,再次抬头,苏芮盯着面前不知何时冒出的一排黑衣人,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你们谁啊……”马跑了,现在又窜出一群看似打劫之人,再好的脾气都要跳脚,苏芮一腔火气,正无处发泄。
他外出多年,除了为朝廷运送马匹,都在都城之外,不存在得罪人的,更何况,这架势,是在这条线路上埋伏许久了……莫非,这群人认错人了?
还是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
黑衣人们也持刀不动,也并未说一句话。
不是,要是打劫的,你们倒是吱个声啊,小爷我也好早做准备,苏芮翻着白眼。
一回都城就遇到这群奇葩,刺激,真刺激,今天出门是触了霉头还是怎么着。
“你们是劫财还是劫人,说句话啊!”
一群木头人?
“我说弟兄们啊,咱是不是认错人了啊,我不是都城的,我是外面回来的。”
怕是这群人都是聋子吧,苏芮手指做出小人走路的样子。
“诶,你们这样就没意思了,你们再不说话,我可走了啊。”脚下小心翼翼挪动着。
苏芮实在不想在这消耗精力,脚尖一转,向一侧逃去。
“追!”
身后黑衣人总算有了动静,持刀追了过去。
苏芮跑得飞快,回头看着追来的群人,气得想骂娘。
他奶奶的,他是不经意得罪谁了,要这么折磨自己。
脚意外绊在厚叶下的树根,苏芮抱着头,摔了个跟头。快速爬起来之时,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
苏芮慢慢转身,……一圈的刀光……
结果不必多说,苏芮被擒,貌似也被敲晕了。
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境遇,不禁哀默。他可以说,他是被口腔中的尘土味浓重的破布,熏醒的么……
黑衣人抓住他后,未伤他,起码说明他有用,还是安全的,暂无性命之忧。
至于这群人到底是哪来的,想做什么,他同样纳闷。
挪动着身子,被捆住的手脚,显然已经麻了。
打量起四周,破破烂烂的一间屋子,都结了蛛蛛网了,
咦……苏芮不禁嫌弃甩肩。
说不定再过几天,家姐发现他仍未到来,会找他的吧……不过,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夜王府
大厅内外,密密麻麻的一群侍女小厮,个个面色沉重,轻言轻语。
竹幽阁中一觉醒来,从未有过的宁静,今天府中安静地出奇。
“怡心——”
??
怡心向来随叫随到,毫不怠慢,如今不在,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月怜霜掀开被子,跨下床,抽起屏风上的外衣,草草披着,推开了房门,扶上身前的栅栏。
二楼门廊中的视野格外清晰。
走下阁楼,阁楼上下竟未看到一个留侍婢女。
“呀,郡主。”怡心正赶上转下楼梯的月怜霜,手中端着洗好的衣服的木托盘。
郡主今日醒得又这般的早。
二人一道返回房中,怡心打了清水,侍奉着月怜霜完成了洗漱。
“这天儿也见凉了,郡主还执意不要温水,您呀,真是个怪人,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姐是郡主这样的,不懂得疼惜自己。”
自从毒娘被月怜霜遣送到天下第一门后,怡心没了知心的朋友聊天,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少了讨嫌的,你倒聒噪了。”月怜霜接过软巾,擦了手,继而询问,“今儿没人,你又来迟了,莫非府内发生了什么?”
“郡主莫非是嫌弃毒娘小娘子,才把她遣走的?”怡心心中委屈。
毒娘作为怡心平日里的好姐妹,一声不响就走了,连封书信都没留下,让怡心牵挂其去向的同时,心里也空落落的。怡心本就敏感,生怕自己也遭了郡主的恶,步了毒娘的后尘。
虽然掩饰住伤感,却终是难以释怀。连带着看郡主的眼光,也不由地发生了变化,郡主这次好狠心啊……
可是郡主也有柔情的时候,怡心不由地困惑,郡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儿啊……
伺候了郡主这么久,只知郡主生性爱平静,让她很是受挫败。
如今连毒娘这个知心的人都没有了,怡心满满的心事无人倾诉,越发谨慎小心。
“把你也送走好了。”月怜霜假意做起了姿态,不再去看怡心一眼。
……这丫头自从毒娘走后就患得患失的……要不,再从门中派遣出一个令使来陪她解解闷?
“奴错了,奴不该与郡主讨嘴。”怡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白了几分。她本就是王妃派来照顾郡主的,若是被郡主赶了回去,拿什么脸面来面对王妃啊。郡主都伺候不好,一个侍女,又有什么理由再待在王府,可是连王府里都不要的丫鬟,又有谁家会要呢……
“谁让你跪的。”月怜霜板起脸,心疼这丫头的过于懂事,要是毒娘那个小滑头,要撒娇打滚都不去跪着。
这也是两人的区别所在,也是自己为何更亲近毒娘一些的原因之一。
“奴这一跪脏了地板,奴知错了。”怡心眨着睫,眼泪打转,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郡主指定是玩弄她的,可气自己是个木头脑袋,后知后觉,还较起了真儿。
“知道错了,还不改。”什么弄脏地板,在这个丫头眼里,自己这么严苛么……月怜霜摸下脸,迷惑地反思。
“是,以后奴婢有一说一,再不多嘴了。郡主刚刚您问怎么没人,因为原本是喜事的,王妃前几天还跟您说过呢,世子爷这几日回来,由于府中人手不够,全都调到前厅去了。可是喜事儿突然就不喜了,所以也不能说是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