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教祖来了,公平就有了(5.7k,共日8.3k完成)

数日后,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吟游诗人,背着行囊,来到了忒拜城外。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换了副马甲的洛恩心中百感交集。

不久前,他借着一手策划的阿多尼斯之死,成功挑起了阿芙洛狄忒的愤怒。

导致战神阿瑞斯在自己那位老情人疯狂的追杀下,灰头土脸地溜回了奥林匹斯,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俄刻阿诺斯之海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忒提斯的麻烦同样迎刃而解。

但为了保险起见,洛恩并没有掉头去和那位海洋女神腻歪,而是果断离开作案现场,准备去别的城邦临时猫一段时间,暂且避避风头,洗清自己的嫌疑。

思来想去,那记忆中几乎快要褪色的“故乡”二字,映入了脑海。

于是,他也就顺道来忒拜看看,顺便继续着自己的吟游诗人之路。

毕竟,记忆神殿的那位记忆女神,还在等着他的更新,九位坐守空闺的缪斯,还在等他用稿子去赎。

当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荷马”。

实际上在他和九位缪斯的运营下,这个笔名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创作群体,为了方便在各大城邦流窜作案,拥有一叠马甲。

借着道路边的水池,看着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容,以及周围行人对他视若无睹的样子,洛恩满意点头。

幻术、偶然性之骰、记忆神性三重叠加形成的伪装,用起来真是太方便了。

稍稍停留了一阵,再次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后,洛恩穿过大道旁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了城郊的一座荒山上。

这里几乎寸草不生,嶙峋焦黑的石块堆满荒芜干裂的地表,呈现出某种疑似雷劈火烤的痕迹。

而登上荒山的顶端,地势陡然险峭,临海的崖壁几乎和海面呈现出90度的夹角,仿佛是被从天而降的利刃,径直劈开。

几块焦枯朽烂的木板,埋在了黑褐色的泥土中,山上仅有的几颗翠绿嫩芽从中钻了出来,为这片死地带来了一丝脆弱的生机。

这里,曾经是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寝宫,也是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降生地。

洛恩站在废墟前,凝望着面目全非的故居,努力搜寻着久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想要从附近寻找一丝熟悉感。

然而,很遗憾,他失败了。

躺在摇篮里的一個多月,自己对这座山的花花草草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就连自己的那位母亲,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也几乎快记不起样子了。

唯一的印象,大概是她比较年轻,充满着对爱情的向往,时常喜欢逗自己,还给他取了个“小狮子”的外号。

“抱歉……”

洛恩摇了摇头,有些赧然,随即弯腰将手中的一顶花环,放在了那片焦黑的泥土上。

——这是在上山的路上,他用田里的葡萄藤和附近的几株野花亲手编织的。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风中的身影对着空地上的花环念叨,“好消息是,我还活着,而且打算替你,也替我报仇……”

随即,洛恩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

“不过,坏消息是,他也还活着,而且很滋润。听说,他最近勾搭上了斯巴达国王廷达瑞俄斯的老婆。”

“——变形天鹅占有勒达,诞下双生之子和美人海伦。按照预言算起来,这应该是第八个了……”

一阵海风吹拂而过,花环沙沙颤动,仿佛在控诉某个薄情寡义的无耻渣男。

洛恩斜了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别吧,我现在可搞不定他,那老家伙身体利索着呢,刚把波塞冬和阿波罗一起收拾了。”

海风加剧,花环的颤动似乎更加剧烈了。

洛恩见状,只好无奈地举起双手。

“行了行了,我以后找个机会先帮你收点利息。而且向你保证,早晚会送他下去陪你,这总行了吧?”

在某位“大孝子”信誓旦旦的发言下,花环平静了下来,似乎得到了满足。

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山巅,花环的蕊瓣更加明艳,枝叶愈发苍翠。

是天晴了……

洛恩抬头看向了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随即从地上站起,拍去沾在衣服上的灰尘和草屑,大步走向山下。

~~

告慰那位早逝的母亲,某个大孝子心中仿佛卸载了某种负担,不仅脚步轻快了几分,甚至有闲心干起自己吟游诗人的老本行,端着七弦琴坐在道旁的树荫下,向路上的行人唱诵圣辞,赚取进城的路费。

“我呼唤那最先出生、双重性别、出没天宇的大神,

他从卵里生出,金色羽翅多明耀,

你呼吼如公牛,极乐神族与凡人的起源,

难忘的播种,世间狂欢无尽,原初之一法涅斯……”

然而,周围的行人听到这歌声,却纷纷变了脸色,连忙加速离去。

甚至一小节都未演奏完成,他的身边就成了真空区。

怎么,忒拜就这么排外吗?

但好歹我也算是半个老乡人,父老乡亲怎么说也该给点面子吧?

“小子,你不要命了?还不快闭嘴!”

正当洛恩为演出的失利暗自嘀咕之际,旁边田里正在摆弄葡萄藤的老农,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上前一把夺过他的七弦琴。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洛恩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诧异。

“老人家,您这是……”

“别废话,不想死的话就快跟我走!”

老农警惕地看向四周,确认无人后,连忙抓起这树下青年的手臂,将其一把拽进了葡萄田的浓荫里,边向深处走,边语重心长地数落。

“你说你,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些外乡人的调调,为那劳什子酒神唱赞词。要不是我拉伱一把,等会城防军来了,小心你小命不保!”

听到这话,洛恩微微皱眉。

“老人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忒拜人不喜欢酒神?”

“何止!连提都不能提!”

老农说着,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了洛恩一眼,眸中若有所思。

“你是外乡人吧?难怪敢坐在树下,大摇大摆地唱酒神教有关的【圣辞】。”

洛恩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两枚宙斯之金,送到了这位好心老农的手中,装出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声询问。

“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讲详细点,免得我初来乍到,不小心触犯了什么本地禁忌。”

“这禁忌和我们这些苦哈哈无关,是国王的命令。他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讨厌外面的酒神教,禁止任何教徒在这里传道,连和酒神教有关的话题都不能提,否则全部抓进大牢,等待审讯和重罚。”

老农指了指远处的忒拜城,沉声警告道。

“为了这个,城里已经抓了好多酒神教的信徒,连国王的母亲都因为参与了酒神集会,被扔进了监狱。小伙子,你要不想惹麻烦,就长点心……”

说话间,那苍老的手又将掌中的两枚金宙斯推了回去,面色不悦。

“我救你,是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不是为了这些……”

洛恩连忙解释:“我刚惹出了乱子,外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怎样,要不你这块地就借我藏几天,顺便准备点吃的,这些就当是付给您的酬劳了。”

老农点了点头,脸上这才转阴为晴,收下金币,将这位外乡人引领向自己在葡萄地里临时搭建的窝棚。

而一路上,洛恩通过旁敲侧击,也大致明白了城中目前的状况。

忒拜如今的国王名为彭透斯。他是泥土所生的厄喀翁与阿高厄的儿子。

其实算起来,阿高厄在血缘上是老国王卡德摩斯的女儿,忒拜公主塞墨勒的亲妹妹。

也就是说,王宫里的那位,算是他这位酒神亲爱的表弟。

然而,彭透斯本人性格暴躁易怒,控制欲极强,并且自视甚高,听不得贬低和批评的话,只有奥林匹斯的主神,才能让他在祭祀之际,勉强低下头,表达一下浮于表面的尊重。

但偏偏近年来,一个名为【酒神教】的外传教派,在忒拜声名鹊起,广为传播,大批的中下层民众成为它教义的追随者,心甘情愿地敬奉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酒神。

“说起来,他们只是传教,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路上,老农忍不住替那些被抓的酒神教教徒们发了句牢骚。

由于这支外传教派的主要成员基本都是社会的底层,所以他们更懂得生活的艰辛和普通人的不容易。

因此,酒神教的教众们经常会免费分发一些面饼和红酒,或是将教内筹集到的米面粮油送给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

而且有时候,他们也会召集人手,进行义务劳动,替一些抽中幸运签的人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按他们说,这叫【酒神的教诲】和【将神的仁爱普惠世人】。

老农家里的这几亩葡萄田,也被他们光顾过。

对方不仅用公道的价格收购了那一季的葡萄,而且还为他免费除了杂草,养护秧苗。

正是基于对那些酒神教教徒的好感,这位老人家才冒险将路旁唱歌的洛恩,给拉进了田里。

其实,酒神教的风评在忒拜一向良好,不少底层,甚至中上层的人都酒神教教徒们抱有类似的好感。

并且,在他们阐述神道时,忒拜城内的许多男人、妇女和孩子,甚至是有头有脸的贵族,都来追随和赞美这位给世人带来欢愉的新生神祇,甚至将他抬升到与奥林匹斯众神同等的高度。

然而,这却惹恼了国王彭透斯。

在他看来,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野神,根本不配得到如此推崇。

尤其是那个什么酒神在忒拜的地位与声望,居然超过了他这个真正的国王。

因此,彭透斯严禁民众对那位酒神进行崇拜。

但由于酒神教的影响力已经扩散开来,民间偷偷祭祀和集会的行为,屡禁不止。

于是,彭透斯一怒之下,将酒神教定性为蛊惑人心的邪教,大肆搜捕酒神教教徒,并将他们全部都投进了监狱。

就连他的那位母亲,也因为和一群贵妇参加酒神教私下的【欢愉宴饮】,也被一同关了起来。

无论是神殿盲人占卜者提瑞西阿斯的警告,还是老国王卡德摩斯的劝说,都没能改变彭透斯坚决打击酒神教的态度。

所以,作为普通人,老农也清楚自己更加无能为力,只能临时发发牢骚,做点力所能及的善事。

“年轻人,你先在这里躲几天,等确认没事了再出去,我去家里给你弄点吃的。”

老农将自己在地里的窝棚让给眼前冒冒失失的外乡人之后,简单嘱咐了几句,转身走向村子里的家中。

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以及远方忒拜城阴森的轮廓,作为教祖的洛恩微微眯起眼眸。

~~

入夜,忒拜城金碧辉煌的王宫中。

身材魁梧,面容却有一丝稚嫩未退,显得年轻气盛的国王彭透斯,坐在黄金铸就的王座上,审视着堂下新抓来的一批酒神信徒。

这其中有老有少,甚至不乏神血贵族。

见此情形,彭透斯不由恼怒斥责。

“是什么让你们发了疯,竟成群结队地追随一个低贱的伪神?一群懦弱的傻瓜和疯癫的女人!你们难道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的英雄血脉了吗?

忒拜是勇者的国度!我们的城塞建立在屠龙的伟业和敌人的尸骨上!

而你们要信仰的伪神,头上戴着一个葡萄藤花环,不是头盔;身上穿的是碍事的长袍,不是铠甲;手里拿的是可笑的酒杯,不是刀剑。难道你们指望上来战场,去喝死对面吗?”

听到那连珠炮般的训斥,场上的众人反应平淡。

“陛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屠龙也好,筑城也好,这些都是您外祖父卡德摩斯的功劳,而他曾劝您不要苛待酒神教里这些无辜的信徒。”

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惹得王座上的年轻国王气得涨红了脸。

彭透斯循声望去,阴森地瞪着人群中某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

“该死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字?父母亲是谁,家是哪里?为什么信奉新的教仪?”

年轻人无所畏惧地耸了耸肩,平静地做出回答说。

“我叫波吕摩诺斯,老家在克里特岛。父母亲都是普通人,既没有牲口,也没有土地。父亲只教我出海捕鱼,因为这套本领就是他的财富。后来我学会开船,熟悉天象、观察风向,并且知道哪里是最好的港口,我成了一个航海者。有一次,船在开往爱琴海提洛斯岛的时候,被一群野蛮的海盗给绑上了船。

本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没想到当时船上还有一位天神。

海盗船长估计是看他容貌俊美,又细皮嫩肉,以为是什么王子,所以就把岸边等船的他一起抓了,打算捞取一笔赎金。

但那位少年被带到了船上后,海盗们拿着尖刀看守他,用最粗的绳子捆他,可是无论如何都捆不住,绳子会自己脱落。

更神奇的事,航行途中,帆上瞬间长出了葡萄藤,并向两边蔓延,还结出了很多葡萄。还有一个常春藤,围绕着桅杆往上长,船的边沿到处都长满了常春藤。甲板上流的满地都是葡萄酒,芳香四溢。

而那位少年也变回了天神的模样,他戴着葡萄叶做成的发带,手中握着缠着葡萄藤的神杖,在他的周围伏着猛虎、山猫和山豹。香甜的葡萄酒味传遍全船……”

听着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的叙述,众人顿时对那场奇异的场景心驰神往,情绪也随着故事的推进,而上下起伏。

“等等,这事情我们好像听过?”

“对,是《酒神颂歌》!”

“嗯嗯,没错,我也想起来了,作者就是那位盲诗人荷马!”

场上有些面露思索的教徒,则在片刻后,震惊地看向了人群这位有些陌生的教友兄弟,面露艳羡。

显然,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故事的亲历者,一个活着的圣徒!

竟能得到酒神大人的垂见,和他同船,真是莫大的荣幸。

此刻,听到人群中的纷纷议论,彭透斯怒不可遏。

“一派胡言!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伪物,也敢妄自称神!”

对于这位年轻国王的斥责,金发碧眼的讲述者微微一笑。

“陛下,巧了,那群海盗起初也不信,然后也您猜怎么着?”

随即,他顿了顿,开口继续补充。

“海盗们先是挥刀上前,结果酒神大人摇身一变,变成一头大狮子站在船头上,将刀剑撕得粉碎;

但海盗们还不死心,又弯弓搭箭,酒神又变成了一头巨熊,用皮毛将箭矢弹开,同时保护了我;

最终,海盗们无计可施,一气之下,选择将船凿沉,然后跳海逃跑。但刚一接触水面,将酒神大人抓上船的海盗船长就发现自己的嘴唇和鼻子连在了一起,变成了鱼嘴。

其他海盗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就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他们身上长出了蓝色皮肤,脊背弯曲起来,双臂缩成了鳍,两只脚早就变成了尾巴。

我认得那种鱼,名字叫海豚……

就这样,所有下水的海盗都被剥夺了人形,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时船上一共20个人,只剩下我安然无恙。正当我感到害怕时,酒神大人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说:别害怕,我的朋友,你并没有进行加害我,乃是个义人。

如果愿意的话,把我送往克里特岛就行。当我们到达那里时,你可以成为我的门徒,替我向世人宣扬教诲:

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因为,神会惩治作恶者,保护行善者。

而神也是仁慈的,就算是恶劣的海盗,他会给予那些罪人三次悔过的机会。”

在一片静穆之中,“门徒”抬头注视着彭透斯年轻气盛的脸,幽幽沉吟。

“所以,您的选择呢,陛下?”

“够了,我已不耐烦听你这套废话!”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就凭你个装神弄鬼的贱民也敢来教训我?给我闭嘴!”

王座上的彭透斯目光阴冷,愤怒地座位上站起,大手一挥。

“来人,把他抓起来,叫他受千种苦刑,然后把他押在地牢里!”

大殿之上的士兵听到命令,当即拿起绳索刑具上前,准备将人群中这狂妄的年轻人捆绑起来。

然而,一阵狂风吹过,涌入人群中的士兵一阵晕头转向。

等他们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位需要逮捕的罪犯,居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漆黑夜空中传来幽幽的沉吟。

“第一次……”

彭透斯望着被狂风吹开的王宫大门,以及窗外那空空荡荡的广场,脸色阴晴不定,对着一群茫然的士兵,爆发出愤怒咆哮。

“抓回来!还不把那个装神弄鬼的混蛋给我抓回来!”

士兵们一个激灵,在国王的呵斥下,慌忙冲出去,四处搜寻那名在逃的案犯。

而亲眼见证这一幕的教徒们,则兴奋到不能自已。

圣徒!真的是圣徒大人!

一定是酒神知道我们受到了不公的对待,特意派人来解救我们的!

此刻,原本在强权之下产生了一丝动摇和畏惧的信徒们,信仰重新变得无比坚定,相继合十双手,向那仁慈且公正的神灵,激动地祷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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