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沧桑,步履蹒跚,尊贵的黑色长袍在这一刻却透着一种萧瑟凄凉之气。
陈弗抬袖抹去眼角的湿润默不作声的走到床前,轻轻唤了声:“皇上。”
天子懒散的坐在脚踏上,心中的怒火发泄完后,只余下满脸疲态。
陈弗低头安静的陪着天子,他知道就这般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皇后娘娘一声不吭的送来了废后诏书,至今未回宫,态度已很是明显。
两位殿下又如十年前一般跪在殿外,可这一次,与十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十年前,所有证据皆指向唐太傅,加上王爷葬身于那场宫乱,天子怒火攻心,谁求情也不管用。
没有洗脱唐扶之无罪的证据,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府灭门,万幸的是,两位殿下以死相逼保住了唐府九族,才没有冤死更多的人。
而大概没人会想到,唐府大小姐竟从那场灾难中存活了下来,且如今还名正言顺成了太子妃殿下。
已是应了出生时钦天监那句凤女降世。
可几乎没人知道,那凤女降世后还有下半句。
天命凤女,生来命运多舛,几经劫难方可修得正果。
天子那时便想,不管要经历何种磨难,最后总归是能得正果的,天子担心唐太傅会因此太过忧心,便没将话说全。
所以传到后头,便只有一句天现祥润,凤女降世。
天子赐下一纸婚约不仅是为应那前半句,也是为了后半句。
有了未来太子妃这个身份,怎样也能为唐大小姐化去一些劫难,可谁能想到,那场灾难来的猝不及防,还经了天子的手。
“你说,朕如今是不是孤家寡人。”
“站着回话。”
陈弗刚弯下的双腿僵住,而后缓缓立直,颔首恭敬道:“两位殿下秉性纯良,极有孝心,很是敬爱皇上。”
“就你会说些好听的哄朕。”
天子哧道。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天子哼了声,久久没再开口。
太阳许是被乌云覆盖,寝殿内也跟着陷入一片阴凉。
“你说,若是朕肯认了这错,梓潼会原谅朕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突然喃喃道。
陈弗一惊:“皇上!”
“唐扶之这人啊,惯来会蛊惑人心,你瞧瞧这都十年过去了,还有这么些人抢着替他出头。”
陈弗知道此时他不用开口,只管安静的听着便是。
“起初,朕是不信的,唐扶之这人不仅骨头傲,眼光也毒,朕几个儿子,只有太子能入他的眼,可他看不上,朕心里就不高兴,朕的皇子岂有给臣子嫌弃的道理,老二到了开蒙的年纪后,朕就将人直接送到了唐府,原想着人都进府了,他还敢抗旨不成。”
“哼,可他倒好,竟让那小丫头去梓潼处告状,朕只得让人把老二接了回来。”
说到此处,天子嘆了口气。
“你说,他要是当初收了老二这个学生,老二是不是就不会走入歧途。”
忆起往事,陈弗紧绷的心神也微微放松。
“唐太傅正直清傲,如松如竹,二皇子若能...”
话未完,陈弗便突然住了嘴,砰地跪下。
“奴才口误,皇上赎罪。”
唐府还未平反,不能称之为唐太傅,且他这种时候夸赞唐扶之,那不就是变相的说天子判了一桩冤案么。
天子嗤笑一声,无力的摆摆手:“连你也知道唐扶之是个君子,可偏偏那时,朕被恨意怒火蒙了心智。”
“朕原是有意保他的,可谋逆,通敌,加上胞弟死在那场宫乱,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将朕逼得别无选择。”
“那时候,也如现在一般证据齐全,任谁也找不出半点破绽。”
天子重重嘆了口气。
“之后的那些年,朕也梦到过唐扶之,他脖子上滴着血,提着自己的人头质问朕为什么不相信他。”
“可信任这个东西在铁证面前,一文不值。”
“这些年来,朕有意忘却那桩案子,直到今日唐家那丫头出现在大殿,朕才知道原来朕的心中也是存了疑的。”
“自唐府一案后,朕便暗中在朝中大臣的私印上做过手脚,所以秦安的私印,朕一眼便辩出了真假,当看到那半封信时朕就明白了,当年那些所谓的铁证都是假的,朕的确是冤枉了唐扶之,也不怪他死不瞑目,提着人头託梦来质问朕。”
“呵...唐扶之若泉下有知,看见朕今日这般处境,应是开怀极了。”
“皇上。”
陈弗抬起头,担忧唤了声。
“也罢,朕如今也算是四面楚歌了。”
天子起身,缓缓走至案前,盯着笔墨瞧了许久才又道。
“让他们都回去吧。”
“皇上。”
陈弗知道天子这是做了决定了,面露不忍。
“去吧。”
天子挥挥手,淡淡道。
“朕等你回来给朕磨墨。”
“是。”
陈弗嗓音微哑,带着些哽咽,出殿门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整理好仪容才出殿宣天子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