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谢柔嘉没想到自己被裴季泽抓个正着。

她把滚烫的脸颊埋在软枕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驸马方才服侍的不错,本宫很喜欢。”

这话说出来,原不过是想要借机气走他,谁知他竟坐着不动。

正值盛夏,屋外的蝉鸣一声比一声高从,吵得人心烦意乱。

屋子里没有用冰,谢柔嘉闷在软枕里的脸与颊背后都濡出薄薄的汗来。

坐在一旁的男人拿起一旁的蒲扇替她扇风。

清凉的风袭来,她这才觉得好些,从榻上坐起来,拨弄着指尖上新染的丹蔻,“有事?”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白得若雪的后颈处,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无事。”

她眼睫轻颤,“无事驸马去忙自己的就行。”

他手一顿,“微臣的书房暂时无法使用。”

谢柔嘉这才想到他原先的书房给她作了单独的浴房,旁边的书房还未收拾出来,这个时辰,他除却回自己的屋子,倒也无处可去。

两人一时无话,这时一个侍女入内,将一盏加了冰的樱桃乳酪呈搁在小几上。

这是谢柔嘉睡前吩咐的。她伸手去接,谁知一只洁白的大手已经抢了去。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细致地把里头的冰块一粒一粒挑出来。

谢柔嘉原本就想要吃里头的冰,见状急了,伸手去抢,却被他堪堪躲过。

他微微蹙眉,“不许吃那么多冰,会肚子疼。”顿了顿,有些不大自在的轻咳一声,“你过几日不方便。”

谢柔嘉闻言愣住。

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

他又将樱桃里头的核用银勺挑出来,这才递到她手里。

谢柔嘉抿了一口甜爽可口的樱桃酪,低声问:“三朝回门过后,阿翁同阿家他们要回苏州老家?”

他“嗯”了一声,“暂时要先回去。”

他虽未明说,可谢柔嘉心里却很清楚,如今他二人虽然成婚,可天子并未下旨特赦,那么,裴氏一族仍是待罪之身。

从前她虽与他交好,却并不曾与他的家里人有过来往,也并未了解过他家的事情。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席间他哄着阿念的情形。

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也是这样好脾气惯着她。

也许在他眼里,她与阿念并无分别,只是一个骄纵跋扈需要照顾的妹妹而已。

谢柔嘉心中的委屈瞬间淡了些。

至少在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是真心待自己好。便是自己的母亲与哥哥,也不能做到他那般体贴周到。

事已至此,她总是这样给他脸色瞧,也总不是办法。

既然有问题,那么就解决问题。

她想了想,问:“驸马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

“殿下什么都无需做,”他轻轻替她打着扇子,“从前怎么过,从今往后便怎么过,无需为任何人改变,也无需做任何委曲求全之事。”

“无需?”谢柔嘉抬起眼睫望着他,“裴季泽,你同我说说,怎还能同从前一样?又怎能算作不委屈求全?”

她其实从前也不是未憧憬过与裴季泽婚后的日子。

夫妻恩爱和睦,每日里黏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生一个如允儿那样可爱的孩子。

裴季泽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可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合。

他为前程,娶得满腹委屈。

她则为躲避和亲,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打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不能善终。

他现在竟然告诉她,无需委曲求全?

她抱着樱桃奶酪,微微红了眼圈。

他既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假惺惺地对她好。

“别哭。”

他抬手要替她抹眼泪。

她偏过脸躲开他的手,“过两日便是三朝回门,我自会请求父亲准许阿翁与阿家留在长安,驸马无需拿自己来引诱我,我这个人经不起诱惑。”

他闻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无血色。

谢柔嘉自以为戳中他的心思,冷冷望着他,“待裴氏一族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便私下和离。”顿了顿,又道:“我会离开长安去朔方,到时无论你如何与你那外室娘子交好都行!”

裴季泽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喉结不住地滚动。

半晌,他松开拳头,哑声道:“和离是大事,容微臣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什么?”谢柔嘉很不理解,“我都已经如此迁就你。”

“殿下也说了,微臣尚公主也不过是为权力,”他声音突然变得极冷,“那么对于一个不断想要往上爬的人来说,斟酌利弊,是微臣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微臣想要的不只是裴氏一族无罪!”

他终于肯承认。

“那么驸马要考虑多久?”彻底心凉的谢柔嘉追问,“我等得,你那外室娘子未必等得!”

“这些就不劳殿下操心!”他站起身,“微臣还要事,就先行告退!”言罢起身就走。行至门槛时,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踉跄一步,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跌倒。

谢柔嘉下意识起身,“你还好吧?”

裴季泽余光瞥了一眼赤脚站在地板上,眉眼间流露出担忧的明艳少女,眼尾洇出一抹薄红。

他摇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出了屋子。

守在外头的锦书见状,连忙推着轮椅上前,见自家主子白皙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大惊失色,“公子无事吧?”

裴季泽坐上轮椅,哑声吩咐,“去请赵医师。”

黛黛进来时,就见到自家公主抱膝坐在榻上发呆,抹了胭脂的眼尾像是凝结一滴泪珠。

她忙上前询问,“公主,您怎么了?”

谢柔嘉回过神来:“他进来为何不提醒?”

黛黛有些委屈,“驸马不让,还将奴婢赶了出去。”

谢柔嘉沉默好一会儿,问:“儿茶呢?”

黛黛忙道:“跑出去玩了。”

谢柔嘉想起自正院回来后好像都没有见过文鸢。

黛黛道:“文鸢姐姐正在忙着清点嫁妆收库。”

话音刚落,文鸢就裹着暑热从外面进来。

文鸢见屋子里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朝她作了一个口型:驸马。

文鸢会意,走上前道:“公主可是找奴婢有事儿?”

谢柔嘉神情懒懒,“把嫁妆单子给我瞧一眼。”

文鸢忙将递上前。

谢柔嘉的嫁妆极为丰厚,光是嫁妆单子都厚厚一叠。

她又懒得看,还给文鸢,“捡着特别的说与我听听就好。”

文鸢道:“特别的倒没觉得,不过嫁妆里头有十坛子女儿红。”

十坛子女儿红?

谢柔嘉立刻来了精神,“带我去瞧瞧。”

文鸢迟疑,“公主昨夜已经醉了一场,若是百日里又饮酒,被人知晓,总归不太好。”

谢柔嘉道:“快带我去!”

文鸢见她似乎十分激动,也不敢多问,忙领着她去了放酒的屋子。

门一打开,谢柔嘉就瞧见码在墙角的十坛子酒,顿时愣住。

葵姐不是说被人讨了去,怎会出现在这儿?

文鸢见自家公主怔怔落下泪来,忙问:“怎么了?”

谢柔嘉哽咽,“我就是心里高兴。哥哥待我这样好。”

定是哥哥知晓她羡慕旁人家的姑娘出嫁都有女儿红,唯独她没有,所以千方百计替她讨了来。

文鸢闻言,猜想她必然是想起圣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正欲安慰两句,又听她吩咐,“嫁妆不必收入库房,免得搬回府时麻烦。”

文鸢心里咯噔一下,“公主才刚成婚,就要搬府?”

“你知我一贯不喜与人相处。”谢柔嘉爱惜地抚摸着贴了大红喜字的酒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出去玩也不方便。”

如今阿昭自朔方回来,定然等着她一块出去玩。

还有萧承则,这次回来都没有见过他人。

文鸢瞧她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劝道:“殿下如今成婚,自然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与萧世子他们混在一块玩,若是驸马瞧见,心底恐怕会不舒服。”

“他不会的。”谢柔嘉想到裴季泽所说的话,心里十分烦躁,“他方才亲口同我说,我从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而且,阿昭也不是旁人。”

卫公子确实不是外人,可终究是个男人!

文鸢想起帕子上的那抹秾艳的血迹,欲言又止。

谢柔嘉见她脸颊微红,好奇,“怎么了?”

文鸢走到她跟前,低声在她耳边道:“昨夜公主与驸马,可有圆房?”

谢柔嘉没想到她竟然问这个。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嫁前一晚,宫里的教习嬷嬷给她看的避火图,一时又想起方才搁在自己腰上的那双大手,顿时觉得腰部滚烫灼热。

她恼羞,“谁要与他圆房!”

文鸢心里震惊。

驸马既然没与公主圆房,那帕子怎么回事儿?

驸马究竟意欲何为?

还是说,公主醉酒,已经把两人实际已经圆房的事儿儿给忘了?

若不然驸马的耳朵怎会被公主咬成那样?

驸马比公主年长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昨夜又吃了几杯酒,一时没把持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谢柔嘉见她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问:“究竟怎么了?”

此事是大事,文鸢也不敢隐瞒,连忙将帕子的事儿说与她听。

谢柔嘉听完后沉默许久,道:“他绝不可能与我圆房!”

上一回,她不过想要瞧瞧他腿上的伤,他都不肯叫她瞧,更何况是圆房这种事情。

想来他必定是要为他那娇怯温柔的花魁娘子守身如玉。

如此一来最好不过!

她道:“他不过是想要叫外人觉得我与他恩爱和顺,由着他便是。”

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她三朝回门,阿娘又要问东问西。

文鸢想起新婚当夜驸马迟归之事,心中愈发觉得不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争吵的缘故,这日下午裴季泽都不曾回院。

到了晚饭时分,裴夫人遣女使过来询问谢柔嘉可要去一块用饭。

谢柔嘉本就不大习惯与人相处,又思及早晚都要与裴季泽和离,也懒得应付,便婉拒。

她用完晚饭后,陪着儿茶玩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

文鸢见她要睡觉,忙提醒,“公主不等一等驸马?”

谢柔嘉想到早上与他的争执,道:“他今夜恐怕不会回来睡,不必等。”

话音刚落,黛黛进来,道:“驸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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