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赖嬷嬷母子三人退出后,贾母问贾赦贾政等如何处置赖家。
贾赦、贾珍都要严惩不贷,杀一儆百。
贾政捋须思忖片刻后,开口说道:“论罪须当严惩,只是他们能主动认罪认罚,补齐亏空,宜网开一面。”
贾母点头,说道:“正是这个理,那赖二有句话说得实在,倘若他们一家子拿钱跑了,我们去哪里找去?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王夫人、邢夫人等都点头。
宝玉站起来,走到贾母跟前,在榻前小杌子上坐下,一边给贾母捶腿,一边仰脸看着贾母笑着说:“老太太火眼金睛,到底还是败给了菩萨心肠。老太太吃的米比孙儿吃的饭都多,竟然看不透这母子三人的苦肉计。”
贾母笑着抚摸着宝玉的脸颈,笑道:“你且说说他们因何使这苦肉计。”
宝玉笑着说:“老太太,链二哥、蓉儿、蔷儿现在都很上进有见识,不妨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就当考效他们了,老太太也当一回监考官,如何?”
贾母“呵呵”笑起来,连声说“好”。
宝玉看着跃跃欲试,又有些紧张的贾琏等人,笑道:“琏二哥,你先说说吧。”
贾琏站起身来,看到贾赦盯着他看,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搓搓手,摸摸头,又手握半拳堵着嘴咳嗽两声。
贾赦道:“好端端的,你咳嗽些什么?既叫你说话,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哪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
贾琏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想在众位长辈面前卖弄一番,本就不那么自在,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贾赦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
贾赦“啪”地一拍桌子,啐贾琏一口,呵斥道:“上不得台面的孽障!平日里伶牙俐齿,让你开口了又这般扭捏做态,叉出去,别在这碍眼。”
贾母听了,大不乐意,说道:“他还没开口,你就这样呵斥他,见了你如避猫鼠一般,有话也给你唬回去了。”
贾赦见贾母动了气,忙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不知轻重地骂琏儿,难道琏儿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怎么光宗耀祖就没你的份儿?”
贾母喘气一回,厉声说道:“你没听到适才赖大在这里怎么说的?他为何会亏空主子银子,是怕你们几个当爷的把祖宗九死一生创下的这份家业给败完了!这会子你倒有脸说教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我看你不教最好。你只会捏琏儿的错,就看不到孩子上进出息了许多?”
贾母的一番话,说的贾赦、贾政、贾珍等面红耳赤。却说到了贾珠、宝玉、贾琏、贾蓉、贾蔷一众少主子的心坎儿里了。
几个哥儿看贾母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爱。
贾母很受用孩子们传递的心意,笑着对贾琏说:“琏儿,你只管说。也让你老子看看,评判评判你的学识气度。”
贾母对贾赦的一番呵斥,令贾琏心里又畅快又感动,听到贾母点他的名,上前一步,躬身施礼一圈后,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赖大说贪墨主子银子,是不忍看着老爷、珍大哥哥败家,是为主子另谋一条出路。”
贾琏一边说,一边窥视着贾赦和贾珍。但见贾珍低头不语,贾赦面色青黑。
贾琏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心想“早都不知自己做什么的,就会寻趁我。今日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贾赦拈髯沉吟,忽抬头见贾琏在旁拿眼嘘自己,因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
贾琏唬得浑身一抖,忙收回心神说道:“那赖大欺我府里子孙不出息,他贪墨银两,本是为自家预备的后路,如今事情败露,却反过来说是为主子家谋划长远,真是颠倒黑白,给自己脸上贴金。”
贾琏偷眼看一下众人都在认真听,于是挺挺胸,说道:“赖大兄弟拿了那么多钱为何没有远走高飞?反而主动认罪,又补齐亏空?这不是他的忠心,正是他家的厉害处!”
贾蓉忙接过话头说道:“琏二叔说得对!他们不跑,是看到珠大叔考取了状元,大姐姐又成了怡康王妃,我等也知道上进了,咱们府里后继有人,又要兴旺发达了。”
贾蓉未及说完,贾珍喝道:“谁问你来!”唬的贾蓉倒退,不敢再说。
贾蔷笑着说:“蓉儿都说到点子上了。莫要说他拖家带口的不好跑,即便跑了,难道以我府现在的能为还能找不到他?跑了再被抓回来,那就没有一点回转余地了,必死无疑。哪有现在主动认罪好处多?”
宝玉见众人都点头,捶着贾母的腿,笑着问道:“老太太,琏二哥、蓉儿、蔷儿的考试可过关了?”
贾母抚摸着宝玉的面颊,笑道:“还只能算过一半。如何处置赖家,你们心里可有了眉目?”
贾珠站起来说道:“赖大兄弟虽然令人痛恨,但他们已经主动认罪,我们再赶尽杀绝,倒显得我们做主子的不近人情了。再则,那赖大的手段、心机、才干都非常人所能及,既然他做出痛改前非的样子,不妨给他个机会,以观后效?”
贾珍摇头,说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留下这样算计主子的奴才,终究是个祸害。”
贾琏笑道:“《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曹操的别驾毕谌,全家被张邈劫持。曹操对毕谌说,你为救母去投奔张邈,我不怪你。那毕谌一面信誓旦旦表忠心,一面却果真投奔了张邈。后曹操打败了张邈,活捉了毕谌。曹操赞其:“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后封其为鲁相。
曹操举魏种孝廉。兖州叛时,曹操说:“唯魏种且不弃孤也。”及闻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释其缚而用之。
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官渡之战曹操大胜后,“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在该传注引的《魏氏春秋》中,曹操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
曹操霸占了张绣的婶婶,张绣就反了曹操。宛平之战,曹操长子曹昂战死。后张绣又来投靠曹操。曹操非但不提杀子之仇,反而与之结下了儿女亲家。
再说曹操和刘雄鸣……”
贾琏滔滔不绝,还欲再说时,只听贾赦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个典故?就知一个三国曹贼,也敢在人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的,不过是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贾琏忙低头说道:“老爷教训的是。”
贾母不悦地说道:“我听琏儿说得就很好,都能引经据典了。就算他只知道一个三国曹贼,也比你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强百倍。”
贾母对着贾赦叹口气,说道:“你如今也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琏儿如今知上进了,祖宗留下的这份祖业就指望他们几个发扬光大了,孩子们都出息了,你们脸上也有光不是?即便不帮衬着点,也少拖后腿才好。”
贾赦、贾政、贾珍均低头不语。
贾母又命贾琏接着讲。
贾琏只顾细思贾母之言,想起从前种种,又委屈又羞愧,全无心于此了。
众人不知其意,只当他受了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才尽词穷了,再要考难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来,倒不便。遂忙都劝贾母:“罢,罢,明日再考罢。”
贾赦被贾母当族中小辈的面痛斥,心中大为不悦,又不敢顶撞,看贾琏窘态,心中这口恶气便撒到贾琏身上。
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也罢,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饶你。这是要紧一处,更要好生拿出对策来!”
贾珠宝玉见贾母经这一番折腾。已有倦意,便劝贾母回去歇着,他们几个也再商量商量,明日再来给贾母考核。
贾母因命贾赦等各自回去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