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人听黛玉说“干不了几日了”,便知她要离开荣国府南下扬州了。
单表林如海,本就和贾敏伉俪情深,婚后多年从未分离过。这一别数月,又得知贾敏诞下嫡子后,巴不得一家人早日团聚。故此三天两头打发人送信送礼来催促妻子南下。
贾母却执意要留贾敏多住些日子,至少要等黛云满周岁才好远行。
贾敏本也思夫心切,原打算黛云满月,无论如何都要带一双儿女南下扬州的。被宝玉一番话劝了下来。
宝玉给姑母说了三点理由:一是,表弟太小,不宜长途跋涉,途中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医看病都不方便。万一有个好歹,后悔莫及。
其二,南方夏季太热,大人孩子的怕水土不服。
其三、姑父的职位或许会有变动,没准很快能回京,姑母何必折腾这一趟,不如安心在京等待。
贾敏对宝玉是越看越爱,尤其是贾母给她透了宝玉要求娶黛玉的口风后,更是把宝玉疼到心里。更何况这孩子少年老成,智慧超群,对黛玉又真心实意地呵护周全。让他们多相处相处也是好的。再大些,怕是见一面都难。
想到这些,贾敏便安下心来,写信劝慰如海一番不提。
只是,贾敏如论如何想不到,宝玉挽留他们娘仨个,真正的用意是让他们远离扬州凶险,保全性命。
宝玉另给姑父去了密信,如海遂不再催促妻子南下,只是隔三差五地将一些江南特产捎回来。
贾敏次次都会将捎来的东西取出,一份一份的打点清楚,叫丫鬟送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
后贾敏便将分送礼物的事交于黛玉。黛玉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份一份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玩意儿的。
只有湘云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紫娟同着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
这边姐妹诸人都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说见面再谢。
且说湘云看见黛玉送来这么多物件,就知黛玉必是怜惜自己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哪里有人也给自己带些土物?心里即感激黛玉的心细关照,又不免有些伤怀。眼圈红了起来。
翠缕深知湘云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拿着一个小泥人摆弄着,笑道:“今儿林姑娘送来这么多东西,都够开个杂货铺了,让人看着都高兴。可见林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
湘云啐翠缕一口,因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多,就眉开眼笑。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
翠缕却眉开眼笑地说:“我不懂什么大气小气的,只知道有人对姑娘好我就高兴。”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是什么,要它做什么使用。
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
湘云见翠缕如此,知道她是怕自己难过,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心里倒过不去,便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林姐姐那边去罢。”
翠缕巴不得湘云出去和姐妹多说笑,便道:“林姑娘送咱们东西,原该谢谢去。”
湘云道:“自家姐妹,这倒不必。只是到她那边,看看还有什么没给咱们的好东西,一并拿了来,好开杂货铺。”翠缕同湘云说笑着,往黛玉那里去了。
且说赵姨娘因见黛玉送了自己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姑奶奶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连她的女儿都教得这么懂道理。她家老爷能捎了多少东西来,她回回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她都想到了。那必然也不会忘了给环儿送。”
“若是那史丫头,她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一口一个“小冻猫子”的叫环儿,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忘了她才是住在府里打秋风的!”
赵姨娘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自己那日说的内孙外孙的话,定是宝玉传到贾母耳朵里,不然老爷怎么会把环儿放到王夫人房里养着?
又想到贾敏是贾母的亲女儿,黛玉又是老太太疼到心里的外孙女,为何不到贾母跟前卖个好儿呢?说不定老太太一高兴,自己再去求求老爷,环儿就又能回来了。
想至此,赵姨娘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荣禧堂,站在贾母旁边,赔笑说道:“这是林姑娘才刚给我的。难为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成日家都夸她疼她。”
“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老太太瞧瞧,老太太也喜欢喜欢。”
贾母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她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她,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玩罢。”
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
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能生不能养,让我送给环儿,怎么送?”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心里把宝玉骂了几百遍。
却说紫娟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黛玉,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赐的银钱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
紫娟走近前来一步,挨着黛玉说道:“我才到珠大奶奶那里,见她们正忙着表彰会的事,选上的人都有重赏,鸳鸯选上了忠义奖,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贾芸是孝子奖。不如咱们也推举晴雯参加评选,论女红针线,谁能超出她去?”
正说着呢,听见晴雯说道:“史大姑娘来了。”话音未落,史湘云一阵风似的到了跟前,笑道:“林姐姐,还有什么好东西没赏给我的,都拿出来罢。我等着开杂货铺子呢。”
黛玉笑骂道:“贪心不足的小蹄子,即要,都拿去罢。”说着命晴雯将箱子打开,随湘云主仆任取。
湘云笑道:“我天天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林姐姐这样处处想着我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
黛玉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往后我的就是你的。”
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我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
“姐姐既这么说,你的就是我的,那我明日就认姑母做娘,姐姐若是嫌弃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黛玉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已明了湘云的不言之意。心下也暗暗佩服她如此开朗豁达,全然没有一丝自怨自艾之气。若是轮到自己像她这般境地,不知要怎样伤心难过呢。
两个人都是内在聪明又单纯之人,只要你对我好,我便实心实意地对你好。那湘云更兼有一股子豪爽之气,心里认定了就必当真了。
姐妹俩正说着呢,鸳鸯来了,传贾母的话,要晴雯去参加女红比赛,要拿下这女红头一名。
紫娟笑道:“正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才和姑娘说要晴雯去参加评选呢,可巧你就来了。”
晴雯听到是老太太亲点她的将,早就高兴得摩拳擦掌,按耐不住了。跟着鸳鸯就往外走。
湘云站起来,拉着黛玉要一起去,笑说道:“我要找老太太评理去。在那边你是个外孙女儿,在这边我是内侄孙女儿,老太太因何这么偏心,把晴雯、紫娟都给了你,我一个都没有。内侄孙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孙女儿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只说贾母听了湘云这一番话,笑道:“原只说她是那猴儿,谁知她竟是猪八戒,惯是会倒打一耙。我不过拨两个丫鬟给玉儿,她就说这么一车子的混话,就忘记了她的嫁妆还得我备这一回事了。”
贾母嘴上笑骂着湘云,心里到底还是溺爱她,生恐湘云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遂把身边本名珍珠的大丫头与了湘云。
贾母素喜珍珠心地纯良,克尽职守,由她照顾湘云,贾母也放心了。
湘云因知珍珠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
宝玉听了,唯有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