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崔元逸不知道,就在他往大妹妹崔秀蓉家去的路上,他爹书房常年落锁的角门开了,三五个他平日里见到都闷不吭声的叔伯兄弟,此时全换了一副机警聪颖的神情,严肃深沉的立在他爹面前,求证他这个继承人有没有不敬不孝之举或言论,俨然一副但有则不怠的讨伐之举。崔闾对外称病不见客,实则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对上前来的几人关切的目光,安抚的指了指身前的坐椅,“这半年的大小事,崔诚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做的很好,没有自乱阵脚叫人查出不对,守住了我族最大机密,就是守住了我族根本,你们都是我崔氏的好儿郎。”几人立即从坐椅上起身,俯首冲着崔闾行礼,面露惭愧,“二老爷那边,有我等故意纵之,累的元逸虚惊一场,也牵连的仲浩犯了错,大爷爷(大伯爷),我等还是思虑不周,让您为家事困扰了。”崔闾摆手示意几人落坐,抚膝颔首,“若我一躺半年,家事族事还有条不紊,个中事务井井有条,那才要引人警觉怀疑,县首这些年再不动声色,那毕竟也是正经科考上来的能人,未偿没有趁我病要我命之感,除一地头蛇就可保他毕生荣华功业,他可不是真如表面那样和气,你们做的很好,放小而抓大,崔二这么联合我家老二闹一场,在外人眼里才显出我往日经营有多不善,致命一击若来自最亲的人,才更能取信想趁火打劫者,在既不暴露家族实力,又不引人追根究底这块上,你们私底下的努力我都知道,辛苦你们了。”族人百户,加上佃农近千,若有心人从中煽动,别说他往日积压的威严,就是他把全府内外的护卫队都派出去,也镇不住存心要抢夺的人。崔闾别的倒不担心,唯余一桩事终身无法释怀。他捻着掌中的杯盖,沉吟半晌道,“我崔氏祖籍有一隐秘,一直存在每任族长的心里,不到末了是不能告之后人的……”梦里,次子高中任官后,为趋付京中同姓高门,恬不知耻的以旁支降格攀附,长子虽心有不满,可形势逼迫下,只能捏鼻认了所谓的旁支庶系。崔闾冷着脸对屋中众人道,“如今京中有一支崔姓贵门,其本家出自清河,因族中任官者众,又与各世家豪族多有姻亲关系,便自诩为天下第一嫡脉崔姓,视其余崔姓为旁支庶出……揽之为奴,使之为依附婢卑……”几人不解,因为天下崔姓众多,有富当然也有贫,他们困隅一地,脑中并没有贵姓族支的概念,于是,只侧耳专注的听着上头崔闾的说话声。崔闾顿了顿道,“清河崔氏固然显贵,可我博陵崔氏也并非旁支杂脉,我们这支乃博陵崔氏长房嫡支,与茳州钱江的博陵崔氏二房一样,都是博陵嫡脉,与清河崔氏在百年前未分宗时,是一个祖祠里的,只不过因为帝位分歧,清河那边始终摆不脱参与朝局的野心,而我博陵这支只想安稳度日,两边因治宅之策不同而渐行渐远,这才少了交集,成了陌路。”来的几人在族中并未掌握要权,可私底下却是真正替崔闾梳理族产的帮手,若说他们对于崔闾暗地里交托给他们管理的产业毫无疑问也不对,光有能力筹建一所县级最好的族学,就不能单纯的以为崔氏是个只以农耕为主的乡绅土财,旁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点过族库私房的,那里有一整个库的书籍,涵盖百余年前的孤本珍籍,建族学的那一点点藏书,真就只是那个书库里的九牛一毛而已。原来,他们竟也是贵门之后,姓氏不仅大有来头,且足能与京畿豪族比拟。崔闾眼神随着话音逐渐凌厉,捏着茶盏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毕露,嗖嗖凉意直冲众人耳鼓,“祖上为避世,不欲搅进皇权纷争,在百多年的争斗里,清河被抄过、杀过、剿过,可他们因举全族之力,拼护下了嫡支嫡脉,后为了发展便兀自吞并一些庶脉旁支,以充族中兴旺之相,我作为一族之长,可以理解他们拉人垫背或以壮声势之举,可同样我作为一族之长,却绝不允许这种踩踏,欺辱之事祸临我族头上……”是的,每一个肩负族兴使命的掌舵者,都有不择手段护族延续之重任,吞小而兴大,换做他站在清河崔氏的立场,他也会施以手段凌驾一切弱族之上,可当他成为粘板上的鱼时,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能将全族老幼的兴亡拱手让人。这是责任,一族之长存在于血脉里的重担。“啪~!”一声盖沿与盏身磕碰之响,鼓荡着金石音鸣声传进众人耳,便听崔闾措词严厉,声调昂扬的宣布,“即今日起,我博陵崔氏不再避世躲闲,凡我族人有能力者,无论文韬武略,凡有才能者,皆可举官就任,一切所需开消打点,尽可来族中支取。”梦里,清河崔氏明明知道有权贵欲往这支同姓弱族出手,却不示警不帮扶,没有一点收取孝敬后的同气连枝之义,哪怕提前透个口风,就算仍然改变不了结果,也招不了崔闾不耻这种过河拆桥,违约背信之厌恨。你欺我儿不知博陵和清河的关系,骗他降格以投,拱让大额孝敬,却在大祸将至时抽身旁观,我不管你现在的盛名,和撒满朝野的官位,即日起,我博陵儿郎亦将以身挣名搏位。虽有违祖训,可来日到了地下,他自也有担得起今日抉择的问诘之语。不过是为全族老小谋一生路尔!清河崔氏一直都是皇族坐上宾,其清贵的名头,累世的资业,让他们可以当之无愧的坐享众人拥拓,几乎每一任家主都有贤能之名,崔闾不清楚引导崔仲浩入清河崔氏的人是他们几房的子孙,可都不妨碍他把账往那位家主头上算。子嗣业障,要么承上要么祸下,他总要有一个对标的债主。一屋子人瞪直了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了什么,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人声息微顿又小心的问了一遍,“大伯,您的意思是……?”崔闾一直秉持祖训中的藏拙二字,他放嘴笨木讷者出仕,不是真的厚爱老实淳朴的,而是这种人不容易招祸,胆小会躲事,放在一些权小实干的职位上,既能在必要的时候替族里抹平一些事,又能不起眼的探知一点点官方消息,就是放在官衙里的眼睛,也不需要他们有多大贡献,当个钉子不叫他两眼一抹黑的遭人算计就成。另一大好处就是——震慑,让族里那些跳脱不老实的家伙们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他这个族长愿意扶持,肯出手干预前程的类型,想靠聪明狡黠谋上位的,首先他这一关就出不了,他这个族长非常“厌恶、恨及”了一脸聪慧相的族人。“从前拦着你们,不叫你们科考,拘着你们在族里当‘无用’之人,甚至背地里还要挨一句窝囊废的指摘……虽是依循祖训‘不可高调招人眼’之举,可到底也有我多年固化的思想所致,时宜事易,如今新朝百废待新,皇帝有意扶持中低阶世绅百姓,那新改制的考学制度,文理细分出来的各大章程,让低阶识字不多的普通百姓,也有向学之地,你们如果不了解,一会儿出门就去找人打听打听,皇帝新推行的小科试,已经不需要只会锦绣文章的纯文学子了,算学、手工制艺、匠者,以及木工科,都从贱业中挪了出来,能者不仅有入朝列班的资格,甚有能得到皇帝召见的殊荣,还有武学,也被单提了一科作为特长特招标准,哪怕只是会跑,只要能一气跑出五六百里,都能得到探马斥侯的举荐文书,直接受招入伍当伍什长……我们现在的皇帝,是得天授命的真龙天子……”崔闾摩搓着膝头,眼神往京畿方向看,他其实不知道怎么正确的评价现今新皇,可新旧文化的交替碰撞,顶着各大世家豪族之异议,也要推行的科举改制,都是从宣和年开始的,后来的许多富绅豪门,就趁的这股东风起家兴业的,他既然窥见了这股气运,怎么就不能为族中后辈谋一谋?他祖上传承下来的,各行各业的工艺书籍,就连最基础的算学,都可以趁着这运道去搏一个前程。一个家族需要许多个勤学苦读的读书人支撑,可他往日压制的族人连出仕都困难,真正肯保持认真读书的一个手指头数不满,他又哪里有时间等族里的孩子长大入科场?现在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族里没有真正的文盲,正而八经的科考数不满一手指人才,可像他幼子那样喜欢奇淫巧技的,却大有人在,只要他稍加引导,用不了两三年,就能让那些孩子手艺精进到入工科农部,等皇帝将反对声浪整治下去后,这几个新兴的部门,将会在他的大力扶持下大放异彩,而届时,他提前早早培养出来的孩子们,早占了那些部门的重要位置,从而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皇帝。崔闾眼前豁然开朗,他之前一直局限于科考入仕,却在见到自己的智囊团后,思想突然打开,一下子就让他看到了另一条“捷径”。“元池,我记得你算学比四书更出色?”崔闾突然转脸问前头对他发问那人。崔元池愣了一下,遂点头,“是,当时先生还批侄儿不务正业来的,不准侄儿钻研算学。”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还是靠算学总管了崔闾暗地里的族产总账。崔闾点头,指点道,“书库里还有一些更深奥的算学书,回头你找出来细细看看,至多年后,朝廷那边会对算科重设考察制度,你的学问参加正经科考不一定能进二甲,可若参考算科,当能入二甲前列,甚至一甲前三也不无可能,元池,算科前景很大,你可要把握住了,若能考入皇室算学院,你看吧……户部正经的进士都不定能比得上你,元池,你愿意相信大伯么?”别管我消息从哪来的,你可愿意相信?崔元池傻了,激动的扶着椅把手想要站起来,可愣是没起来身,最后膝头一点,就跪到了崔闾脚边,并指起誓,“大伯,侄儿愿意相信您,不管外面对您的微词有多大多深,侄儿一直都知道您胸有丘壑,绝不是表现给外人看的那样狭隘偏执,大伯……”崔元池脸都红了,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耷拉着肩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他是太激动了,本以为就要这么当个外人眼里的“窝囊废”活一世,结果没料他大伯竟然给了他一条明路,一条能改变他命运的宽敞大道。其他人也一样,俱都激动的看着崔闾,想从他嘴里得到指点。若能站在阳光下为族里发光发热,让他们的家人长辈们知道自己不真是个废物,那是睡梦里都要笑醒的程度好么!谁愿意锦衣夜行呢?能光鲜的为家门添光添彩,让父母脸上有福带笑,是压在每个人心里最深的渴望好么!就在崔闾一一就几人特长给予建议时,崔诚匆匆的进了门,躬身冲着上首的家主道,“老爷,大少爷带着大姑奶奶回来了,二姑爷跟着五少爷一道来了。”看来这二女婿是领会了他送田亩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带了多大的诚意来的。第9章 崔闾知道几人对他的改变心存疑惑,可家族覆灭这等危机困厄,发生时属为时已晚,未发生时叫危言耸听,他有自信能叫人毋庸置疑他所有的决策,可没必要。一是懒得找什么仙人指点祖宗保佑等愚弄人之语,二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不叫更多人跟着一起陷入忧心忡忡的境地里,最后一点就是关于未来国运发展中的管中窥豹之言,会有可能成为新的招祸点。他不是不相信眼前这些人,毕竟都是他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秉性人品都值得信任,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有人将来前途大好,兴头上起之时口漏失言,他又当如何圆未卜先知之事?而话若传达上听,皇权之手可不容人狡辩忽悠,能被后世之人称为圣明之主的帝王,必是极其自信于自己对于国事的掌控,和政事方向的决断力,这个时候跳出来个升斗小民,说早就预知了他行事的手段和走向,相信我,那绝不会被奉为国师仙长,必会在帝王自信心被挫败的愤怒里,刀斩斧凿赐以极刑。装神弄鬼的发达史,只会发生在皇朝末年的昏庸之主身上,明君的眼里只有窥探君心,意图不轨之罪,没见京畿里帝王之位换了人后,国师一职就销声匿迹了么?当今在清田归农之策上,可不仅止清的是勋贵豪门,各地有名没名的道庙产业,早清的一大批出家人还俗了。现时的道庙僧尼,不仅人员定额,连供奉的神尊佛相都有定额,想像从前那样大量圈免税地吃喝不愁,早成了老皇历,不可能有一点香油钱能惠及到僧尼手上,朝廷的钦天监里,新设了一个部门,就专门派类似监军那样的人员,坐守各地僧尼道庙,专业收集各地香客供奉的孝敬,然后汇于当地财政,辅之造桥修路用资。什么神鬼道的资财,早被太上皇在上位之初就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些为了自家私产与皇帝斗的勋贵豪门,压根顾不上各地上门求助的大仙大能,等再腾出手来时,太上皇携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早把道庙僧尼们整服了。那两年归家还俗的僧众们,直接为人口册子上添了十大几万新生儿,大大填补了各地因战乱而青黄不接的人口,这也让当今圣上找到了思路,一发不可收拾的走在劝人还俗的道路上。要他相信有人能预知未来,窥测福祸,倒不如跟他说头掉了还可以接上强,这样还能省了他找罪名给人治罪。人太上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将神神道道之人奉为上宾?所以,他就不可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跑去皇城里头跟当今大谈国家方针,治世之道,更别妄图靠“理念相同”走进帝王心,他谁呀?他不过是龟缩一隅的土财富绅而已,可长不出多余的脑袋跟当今对赌,如此,倒不如在小辈们面前,维持言出如山的定鼎之相,一如既往的摆出胸有成竹的高深之色。也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他一直以来就给人一种事事拿捏的强势感,能出现这么温和的谈话场面,反而被误以为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之感。直到几人被崔诚带着出了宅子,从隐秘小道绕离院墙老远,才渐渐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望着族长大宅所在的方向,五味杂陈的面面相觑。都说人年龄大了心就会软,况经历过生死一线的老人家,这是对拘束他们不让科考的补偿么?就像今日往外嫁多年的女儿家补嫁资之举,也是在为当年的薄妆嫁女作补偿?可是族长大伯(叔爷),他们如今还能好端端的有饭吃有命在,就全因了你的阻挠之举,他们那些出了仕的同窗友人,大半都折在了五大姓覆灭的风波里,侥幸逃得命在的,也被革了功名得到新朝永不录用的批文,人生毁的彻底。以前他们觉得族长胆小气怯,只会一味的龟缩龟缩龟缩,现在再看,那分明是心如明镜,早早的预知了江州变革,就如今日跟他们讲的新朝变革一样,不仅展现出了对于新朝的期翼,更表达了对他们寄予的厚望,那是一有机会就想送他们上青云路的独道规划。他们错了,族长就是族长,无论他外在表现的多么冷酷、吝啬、抠搜,可内心里对于族内子弟的前途,没少一分的关注和上心,他只是一个讷于言的孤寂长者,要有能震慑住不安分族人的威严,可不得日日冷着一张脸,作出一副叫人敬而远之之态么!“大伯(叔爷),我们定不负此时机,必要为族门荣誉做出贡献,好叫您……叫您……”几人齐齐撩了袍角冲着大宅方向跪下,咽下了最后几个字,“……满载荣耀的,与祖先见面时有喜可报,有功可请……”可不么?族中子弟出息多了,家族兴旺发达,可不得是一族之长的功劳,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宗集体围起来大夸特夸的呀!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比于带领家族走上兴旺发达之路,崔闾现在只想将死路盘活,如若力不能及天不遂愿,那他就要在没命之前把家族财物花光用净,坚决不给谋害他们家族的黑手留一文钱,放他们出仕,支持他们钻研巧技,都只是为了能合理而不招猜忌的将钱花掉。出仕需要打点吧?钻研奇淫巧技那更是花钱的祖宗,届时他还要高薪聘请名师名匠巧手能人来族学任教,光明正大的把钱撒出去,他就不信了,几辈子的财物他一个人花不完。糟践钱财不是他的风格,但花有效钱办有效事,他能,所以,花、必须花!王迎金也在心里想着老爷子花钱的目地,他是在店铺里看见送礼的车马队,跟着一起回的家,从妻子震惊瞪圆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的意外和不知情,也就是说,老爷子此举是突如其来的。可是为什么呢?那礼单他看了,三万两,另还有一百二十亩良田,当时他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可仔细问过妻子后,得到的是纳妾的事情,妻子并未与老爷子说过,倒不是想给他遮掩,而是妻子也拿不准老爷子的态度,若岳母在还好说,有可能会为了女儿出头,可岳母不在了,作为男人,又一向是个严肃又冷酷的父亲,他倒是能理解妻子无人倾诉的苦闷。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有恃无恐的将人纳进府,妻子的苦闷和不高兴又能怎样?三个舅兄弟,大舅子斯文不吭声,二舅子好虚名要脸,三舅子倒是有点子冲动在身上,可也独木难支,他并不惧怕被找上门,只要老爷子顺利入土,将再没有能与他父母对峙的长辈,届时无论三个舅兄弟如何要为妻子出头,他只要放出父母,定是稳赢的局面。这般人情冷暖,道理分析他也没瞒着妻子,他也不是未告就纳,或置了宅子在外头,在他看来,夫妻俩还是尽量坦诚些,他做不到像岳父那样只守着老妻一个过,他又不是没钱,别人都有妾,他凭什么不能有?何况他都二十五了,没儿子,说出去都是脸上无光的存在,所以这个妾,他必须纳。可随着等待的时长一点点拉开,偏院的四角亭里灯火渐暗,茶无一盏,人无两个,说领他来这里赏莲,可深秋里的莲池早成了枯枝败叶,一池子水显得黑沉晦暗,偏这个时候饭食的香味从隔壁院传来,并着小舅子的大嗓门传来了话,“我回来了,二姐和芷然都叫我接来了。”王迎金彻底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在他们这边纳妾,不仅需要征得妻子的同意,还要征得岳家的同意,便是事后补救请罪,他也不该是一人独来,而当是领了新妾来给岳家叩头。所以,他进来岳家之时,他的妾当跪伏于岳家角门边。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旧习俗了,自五大豪门里有一户宠妾灭妻后,这旧俗就被人自动忽视了,他也以为不会有人记得,却不料他岳父讲究,用这个来杀他威。想到妻子手里的田契,王迎金犯了难,大夫说他那妾肚子里的是个男胎,他那岳父一向严厉冷酷,那妾又是在他不醒人世时纳的,再加上他现在接连犯的错处,若不以胎儿之命赎之,恐他家的命脉就真的要被人死死拿捏了。妻子好哄,可有老岳父撑腰的妻子……怕再没那么好欺了。他摸了袖子里的两角银,招了贴身跟班上前来低声吩咐,“去药房包一副药,送给小娘补一补,看着她喝了之后,将她带来这里的角门跪一跪,她要不肯,就拿下个月她弟弟的束脩说解说解。”崔闾很快便得到了耳报,看着正抱着女儿暗自神伤的次女,语气冷硬坚定不容质疑,“明天叫上亲家公婆,去府衙和离。”本意是想给王迎金一个机会,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这小子太狠了!“父亲……”一旁陪坐了许久都不出声的长女突然起身,然后直直来到他跟前跪下,神色坚定,声音铿锵,“女儿也想和离!”崔闾:……?一屋子兄弟姊妹:……???第10章 崔闾一直以为长女的婚姻属琴瑟和鸣型的。这从梦里那场祸事,她仍对李文康不离不弃时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二人感情颇佳,又共同育有子女,无妾室滋扰,公婆有祖父挟制,并不能过分干预这对小夫妻的生活。若说刚嫁,与公婆同住的几年,过的有些局促,可随着长子李博的长成,到为了让他依附崔氏族学,进而入城单独一家四口居住,这在乡镇的十里八村里,都当属小媳妇们人人称羡眼红的。虽然那二进的宅院,是用崔秀蓉的嫁妆钱买的,可能与公婆分居而活,当也是自在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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