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了扶沉沉的头,岫烟这一番话委实没有毛病,我不但不能反驳,还需要想出一些话安慰她,然而醉酒的人做什么都慢半拍,我此刻也显得尤其木讷,直到“哇哇”的哭声从岫烟身后传出来,我才看见她身后背着的小家伙,他撅着嘴红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长乐,来给为娘抱抱!“”我伸出手臂,小家伙又撅了撅嘴,但是随即又笑着向我扑过来。我将糯米团一般柔软温暖的长乐抱在怀中时。
他温暖的小鼻子贴着我,软糯糯的唤道,“”娘亲!“”
我的眼泪就这般簌簌而下,“”长乐,你真像你父亲。“”
已经十四岁的太子刘珏走了进来,看见我跟长乐的样子愣了一愣,还是岫烟先看到了他,连忙恭声道,"太子殿下安好!"
刘珏弯起嘴角笑了,身上的绘着四爪金龙的朱红色袍服显得他极有一国少君的气势。他双手相合扣在身前,温声对我道,"看着母妃和长乐这般亲昵,儿臣便想起幼年时也是这般承欢母妃膝下,如今有了太子的身份,反而不好逾礼,更是羡慕长乐了。"
我将长乐抱在膝盖上,又向刘珏招招手,"珏儿,你也过来!"
刘珏依言走到我身侧,伏跪在软垫上,也将头依偎在我的腿上,我也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孩子,在这里哪有什么太子昭仪,只有我们母子三人,你下了朝回来,自然是可以和母亲撒娇的,什么时候都可以。"
刘珏抬起头,他的眼睛晶莹闪亮,却有一道不一样的情愫迅速闪过,连我都没有捉住。他便又笑得像个心无挂碍的孩子了,"母妃,只要您总在儿臣身边,那儿臣便什么都不怕了。"
长安城有点雪的点缀其实还很美的,只是我悲伤的时候风雪就益发大,就苦了那些来长安做客的旅人。
此时我面前的这一位,就骂骂咧咧叫苦不迭。他穿着厚实的紫貂大氅,卷曲的长发上还沾有雪花化掉的水迹,他的手极大,还有很多细碎的伤痕,粗旷的手指上满满都是镶着珠宝的大戒指。
他正用着双手拿着一盏金樽,给自己哗哗灌着酒,他的脸充满着男性的豪放气息,下巴上也生了茂密的虬髯。他便是如今的乌孙之王,乃至于西域之王猎骄靡。
"长安现在是什么状况呀?比我们乌孙草原上冬天还冷的厉害!委实是哇啦哇啦哇啦!"
一大连串的胡语粗话从他嘴里疯狂爆出。
我笑了笑,"如今你贵为乌孙最伟大的君主,收服了西域八方部族,原以为你定是沉稳大气的一代枭雄的样子,谁知除了这身珠光宝气的行头,你反倒不如先前温文尔雅,还能吟几首诗词的时候。"
他哈哈一笑,一股睥睨天下的英姿便挥洒出来,"从前不过是王子,难道不给天下人装装样子吗?如今我是王,我难道还不能不为所欲为吗?"
猎骄靡和刘无忌是两种风格的帝王,他将心机和坦率全都放在桌面上,他是一股暴风,喜怒无常却光明磊落。
我点点头,"你将天捅个窟窿谁又敢管你?"
他握住金樽又一饮而尽,"你看你们大周的酒杯,小里小气的,如何喝得醉呢?"
我也饮了一口,"大周的生活需要费脑子,难免影响喝酒的速度,你不能比别人先醉,先醉的人一定活不到最后。"
他立刻大声回应我,"所以啊,这个大周没有一点好,我说叫你不要留在这里,你还年轻,虽然本王也承认长留王是个什么都好的好男人,可是好男人不长命,他已经不在了,难道你就一直等着?这天下的好男人其实还有很多啊!"
我笑了笑,"你不会想说你也算个好男人吧?"
他倾身凑过来,"我年年来看你,这样的破天气也不曾中断过,这样的深情厚谊就问你感动不感动?"
我谨慎的撇撇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他立刻露出狡黠的笑容,"大周的长安如今变得荒原一般,死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我年年来这里,就是想看你什么时候疲倦了,愿意跟着我回乌孙去,我这王妃的位置可是永远热腾腾给你留着的。"
我笑着又斟满酒,"你在乌孙又没闲着,你是乌孙的传奇,那么多姑娘投怀送抱,你又攻城略地,只怕未央宫都装不下你的女人,何苦要我这白发老女跟你回去?"
"你是我猎骄靡最爱的女人!"他瞪大眼睛。
"我是你吃不到的葡萄才对。"我笑笑。
"我每年从西边来,找你喝喝酒发发牢骚。他靠在他送我给我的雪狼皮垫子上,多少年都使得,直到我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说你感动不感动?"
"我也希望我这样等着景行,他早晚也能感动一下,回来看我。"我叹了口气。
"他是个英雄,老子比不上他。"猎骄靡也叹了口气。
"你也挺不错的,不用客气。"
"对了,"他毫不在意的打个嗝,"你们宫里可有一位珠夫人?"
"嗯,连你都晓得她了?"我诧异道。
他神秘的笑笑,"她可是个能折腾的女人呢!"
"她是否是动用了刘无忌的八百里快报找了你!"
"没错,"他哈哈一笑,"她说让我从乌孙发兵,她跟我里应外合,把大周拿在她手里,她不但许给我金银珠宝,还告诉我,事后可以将你带走。"
我笑容满面,"她倒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非常诱惑啊!"猎骄靡道,"老子真的想要试上一试,可是如果你是能抢走的女人,老子也不用年年来见你年年失望而归了。"
送走了猎骄靡之后,我便独自去了承明殿,我在那里种的梅花开得正好,又成了未央宫里一个极美的景致,我穿着白色的羽缎长裙,外罩玄色的貂裘。长发就随意束上,半点装饰也无。
来梅林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连岫烟也不带在身边。
梅林实在是我唯一能在现实中,好好能陪伴景行说说话的地方。
今年的红梅也俊逸得很,我坐在花下,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我生长乐的时候,后山的桃花盛放,咱家都跟花有缘分,我便猜着这梅花是你所化,景行,你有没有发觉现在这里越来越像长留山?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自己忙的不行,想把这冷冰冰的宫廷变成你我喜欢的样子,如今这里越来越有模有样,只差你,还没有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