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蛟百臂大魔造像,由一座塑化泥胎,变作了活灵活现的真正神灵!
也或者是,立身于莲台之上的造像,本就是神圣本身,只是在长久时间内,祂都陷入了沉眠的状态,直至此时才最终苏醒!
‘苏醒’过来的虎蛟百臂大魔,眼中喷涌熊熊怒火,张开血盆大口啸叫出声:“如此欺吾,敢吞吃吾之化身!”
唰唰唰!
祂的咆哮声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尘,同时,身后一条条手臂纷纷张开,一瞬间化实为需,穿透房顶而房顶完好无损,刹那间在半空中挥舞甩动,犹如一只大章鱼的触角般四散扎入山下的集镇当中。
于是,这座安宁祥和了近千年的集镇,在这一时间忽然有数百个人丢失性命。
他们死状极其凄惨,身体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逐渐化作干尸,之后都匆匆殒命!
这些丢失性命者的性魂精血都被扎入集镇的一条条触手挟裹而去,统统归于虎蛟百臂大魔自身。
得到这一股精气哺育,虎蛟百臂大魔的脸色才略微缓和了些许。
他的一道化身,被一副未知的青铜棺椁吞噬了。
驾驭巨舟的那位百臂法王,即是他的化身。
虎蛟百臂大魔乃是新生神圣,不比那些积年神圣,自身根系繁多,无时不刻皆在通过根系掠取元气,供给自身,为己所用。
祂的‘根系’实在太少了。
眼下这座无名地块,是祂为心佛寺立下殊勋,神印都差点因此破碎的情况下,心佛寺才赏赐而祂的,为了经营好这个地块,使之人烟稠密,能尽快让自己播撒真种,延伸根系,近千年来祂都很少插手地块百姓的俗事,更不曾杀过这地块上任何一个人。
然而如今,祂放之在外,传播自己真种的化身却被一副棺椁炼化吞吃了。
这是祂唯一用之以探索世界的力量,说是祂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却这样轻飘飘地被炼化吞吃,连同那些被祂赐下真种的虎蛟院弟子,一同淹没在了弱水大泽内。
损失这一道化身,乃至受祂点化才蕴生真种的数百‘根系’,祂一下子就变成了无根之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千载积累,就此毁于一旦!
连带祂的神躯,都因自己着力培养的化身陨灭而受到了波及,这叫祂如何能够接受?!
“你既吞吃了我的化身,那便由你来做我的化身罢!”
虎蛟百臂大魔眼中火光渐渐熄灭,祂冷冷一笑,诸多手臂盘绕住神躯,眉心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那裂隙不断向下延伸,将祂整个神躯一分为二。
一只手臂从裂隙里伸出,紧跟着探出来半个身子。
面貌苍老,慈眉善目,却浑身赤条条的僧人从裂缝里走出来,跳下了莲台,冲莲台上堆叠的那件软塌塌虎皮一招手,虎皮就化作了一件金丝袈裟,袈裟之上,盘绕银龙。
僧人披着这道袈裟,走出了殿宇,刹那不知所踪。
殿宇内,莲台空荡荡。
庙门深锁,依旧落满灰尘。
从外表上看,此间毫无变化。
今夜山下的集镇注定不会平静,今夜过后,虎蛟大圣的庙宇香火将会更加鼎盛——盖因人们心有恐惧,既有恐惧,便得寻求庇护。
——
张老爷子家中有三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年纪最长的孙子业已成家立业,有一双重孙重孙女,一大家子人都居住在一座大院落里,倒是热闹,也更显人烟鼎盛。
便是这样一座院落,住进来这般多后辈,还有几间屋室空置,张老爷子便将苏尘安置在其中一间空屋内,收了一袋粮米作为居住于此间的报酬。
——先前付给张老爷子的面饼,乃是其引路作导游的报酬,与租住房子的报酬自然该要分开。
这一大家子人,各自有各自的活计,但赚取资粮依旧有些困难。
是以张老爷子才要外出去做导游,多少挣些粮米,也能贴补家用。
“大师,您以后便住这间屋,我们每日管两餐饭,一餐午饭,一餐晚饭,就在院子里吃,大师到时莫忘了来吃饭。”张老爷子着大儿媳妇抱过来一床被褥,给苏尘铺好了床,之后特意嘱咐他道。
苏尘点了点头:“好,谢过老哥哥这番周全安排了。”
“哪里的话,我是拿人钱财,自然该替人办事。”张老爷摇头笑了笑,背着手和儿媳妇出了屋子。
那中年妇人临走时亦向苏尘行礼,虽说一家子人衣衫朴素,满面风霜之色,但待人接物也是有礼有节,家风颇为不错。
这样人家,在此间世界已经极其少见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知礼仪,而此间世界的绝大多数凡人,都难以做到衣食足、仓禀足,他们与张老爷子这家人有着巨大的差别。
苏尘关好了房门,脱下鞋子,盘腿坐在床上。
肩膀上蜷缩着、鲜少人注意到的虚灵师姐从他肩上跳下,蜷坐在一个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毛发,其声音就浮现于苏尘心底:“你且在这里歇歇脚,我去各处看看情况。”
“好。”
苏尘点了点头,道:“师姐万事小心。”
“我知道。”虚灵淡淡一语,身形便化作一道黑光,几步跳到了房梁上,在房梁椽子间行走一阵,就找到了这座房屋的孔隙,轻悄悄地钻出去,没过一会儿,苏尘的感知里就彻底失去了师姐的踪影。
他活动着脖颈。
一层黑膜忽自脖颈下的衣衫里覆盖而上,霎时包裹住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那些皮肤之上,开始生出一只只猩红眼仁。
眼仁不断转动,瞳仁跟着收缩变化,朝向四面八方探视。
于是,苏尘就‘看’到四面墙壁渐渐虚化,张老爷子一家所居的院落尽皆变成了透明的,连同他们家人的身形也都变得透明起来。
而在这个透明的空间里,唯一能够凝实的事物,乃是位于张家正堂的一座神龛。
神龛内供奉着一尊玉面俊朗,身披银甲白袍,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神圣泥胎,这尊泥胎明明质地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偏偏连苏尘周身眼仁的‘视线’都无法穿透,有着莫名的神异。
一圈圈斑斓的气息围绕着那座泥胎造像,其中传出浓郁的香火味道。
香火气……
苏尘心中沉沉一语,已经了解了那一圈圈斑斓气息究竟是什么。
那是诸多灌县百姓集聚于‘清源妙道真君’泥胎造像之上的香火气息。
‘清源妙道真君’如今究竟是何种状态?
是死,是活?
若是活着的话,祂是已经变得和当今诸多神圣一般无二,还是仍然保持着远古时代传颂的美德,能庇佑众生?
苏尘周身的眼仁都凝望着神龛内的二郎真君泥胎。
他们先前跟随傩神舞的队伍一路走到了城外,他周身的眼仁更因感知到某种莫名的气息而不受苏尘控制的苏醒。
然而当时虚灵师姐还在苏尘身旁。
他若不小心控制,一旦令眼仁从脸上都长出来,虚灵师姐说不得就要对他的身份起疑,接下来两人内讧,这次隐秘颇多的金刚试便可能要出大问题。
所以苏尘暂时按捺住随着傩神队伍一路到真君庙探一探究竟的念头,半路与张老爷子回了居处,且先安顿下来再说。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与张老爷子回到其家中之后,周身的眼仁再一次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提示着他,张老爷子家中一样存在着那种莫名的气息。
当下,苏尘便找到了那气息源出之地。
——神龛里的二郎真君泥胎造像。
泥胎周遭流转的香火气息,并不是造成他周身眼仁自主苏醒的原因所在。
苏尘周身眼仁紧紧盯着那座泥胎,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那泥胎只有鸽子蛋一般大的面孔眉心处,缓缓裂开一道孔隙。
一只金色眼睛倏然从裂隙里浮出,犹如镶嵌在裂隙之中,金色眼目的眼仁向下滚动,隔着一重重墙壁的封堵,与苏尘周身眼仁对视了一瞬!
刹那间,苏尘好似看到了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
那蛟龙又化为啸聚林间的吊睛白额猛虎;
猛虎化为山雀,山雀化作蝼蚁,蝼蚁化作一重庙宇殿堂,默默屹立于翻滚的黑暗当中。
苏尘的目光不住地往那庙宇里看,似乎看到一道虚影,但忽恍间,却又什么都未看到,眼前诸般景象统统崩散。
只剩一堵暗黄的墙壁。
他周身浮现的眼仁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回缩在皮膜以下,又自行陷入了沉眠。
苏尘皱眉不语。
‘当下可以确定,自己周身的这些神圣眼仁,与灌县这尊清源妙道真君有极深的联系,但又不像是二郎神眉心的那只眼睛……’
‘这些神圣眼仁,乃是得自鸦鸣国的雪白神圣。如何又与清源妙道真君产生了牵扯?难道说,雪白神圣的这些眼仁,其实是自二郎神身上摘取而来,进而组成了祂自身拼图的一部分?’
‘若是如此说来,二郎神岂不是已经崩灭?’
一时间,苏尘脑海里浮现种种猜测。
他觉得自己应该亲身去那真君庙里探查一下情况。
但是虚灵师姐眼下已经出去,有很大概率就是去那座真君庙内探风去了,万一自身在那里与师姐碰了头,却不好解释什么……
还是暂且按捺一二……
苏尘正作思量之时,忽然听得门外又传来一阵言语声。
“爹,我回来了,这几位客人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给他们安排房间……”
“家里只剩一间空屋子了,这般多客人,咱们家安排不下了啊……”
苏尘心中一动,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观察着院里的情况。
只见一青年人带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和尚站在台阶下,背对着苏尘这边,与张老爷子说话。
那些和尚中有一个穿着大红慑魔法衣的,余者皆是普通修行僧衣,都是苏尘的同门。
张老爷子看到这般多孔武有力的僧人挤进院里,明显有些不情愿,但不好明着拒绝,便开口说家里所剩房屋不多,希望这些和尚能知趣些,不再坚持在自家租住。
着慑魔法衣的那上师和尚转动头颅,看了看四下聚拢过来的张家人,目光尤其在几个结伴的张家媳妇身上停了停,笑道:“无妨,我们师兄弟可以在一间屋子里挤一挤,老丈,这是我们付的报酬!”
其一下从衣袖里拿出数袋粮米,在院落里堆起小山那般高的一摞。
张家人似也见识过这种储物手段,对此并无多少惊讶,让他们惊讶地是对方竟这般慷慨。
对方和气言语,还愿意支付高昂报仇,张老爷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想到家中近来生活确实拮据,是以迟疑着道:“这么多?如何使得,你们三四个人只住一间房屋,加上每日饭食供应,只需给一袋半粮米就够了。”
他还是按着正常价格报价的,纵然家里生活拮据,也未因此起贪心。
这时,一个灰衣僧人从上师和尚身后站出来,嘿嘿笑着,目光止不住在张家一众女子身上打量:“一袋半粮米就可以?这位姑娘生得不错,今夜让她陪陪我,我给你家十袋粮米如何?”
那灰衣僧才把话说出口,上师和尚就脸色一变,扭头对其呵斥道:“住口!”
灰衣僧吓得一缩脖子,脸色讪讪。
张家人亦纷纷变了脸色,张老爷冷声道:“这些粮米,我家消受不起,还请阁下都拿回去吧,阁下也莫住在我家,似阁下等人这般尊贵客人,我家实在容纳不下。”
既知对方怀有奸心,张老爷子自然不可能留宿对方。
上师和尚亦知事难挽回,也未多说什么,冷哼了一声,袖袍一卷,就将地上粮米卷走,带着三个修行僧大步迈出了张家的院子。
待他们走后,张老爷子方出声训斥小儿子道:“你纵然想做些事情,给家里分担压力,也该好好甄别对象才是,似这般人若招到家中,我们家可还有宁日?数不尽的祸患就都要过来!
你好好反省反省!”
青年人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一个劲地向张老爷子赔不是,院子里的张家人都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