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佛首

停了一个白天的雪,又从至暗天幕飘散了下来。

雪片簌簌,像是要压垮整个集镇。

伸手不见五指的集镇里,哪怕大雪在道路上铺了没过膝盖那般厚的一层,依旧难以映照出清河镇任何一座房屋的轮廓。

唯有集镇尽头的庙宇里,有烛火的光芒透过窗纸传到了外界。

一道黑影站在庙门口,用力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谁?”

庆法满含警惕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同时轻轻将庙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眼睛贴着门缝看向门外。

门外的黑影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颗光脑袋,他的瘦长脸上满是阴沉,盯着门缝里的那只眼睛,冷森森道:“我!虚云!”

“虚云法师来了!”庆法语气顿时变得谄媚,他连忙将两扇门拉开,将门外的虚云迎进了庙中。

虚云裹着一件黑袍,迈步跨过门槛,也将一阵风雪裹挟进暖意融融的庙宇内。

一双芒鞋沾上的雪片甩在地面上,在庙宇内热气的烘烤下,就变成了道道湿痕。

庆法弓着背,毕恭毕敬地帮虚云接住其脱下的罩袍,放在炭炉旁边烘干,又端出了茶壶茶盏,为大马金刀落座的虚云奉上热茶:“法师,您请喝茶。”

其这一番动作做完,虚云脸上的阴沉之色和缓稍些。

端着茶盏慢声道:“虚净虚尘两师兄弟,已经乘马远走了,我来取走那颗佛头,你准备好没有?”

“好了好了。

都是按照法师您的吩咐,以香火真金重铸了铜匣,将它安置在其中,保证万无一失!”庆法连连点头,起身走去自己休息的那间耳房,不久后就抱着一个藤箱走了出来。

其将藤箱放在桌上,开了箱子,露出内里一个金线网兜着的黄铜盒子。

那盒子连缝隙都被一层黄铜浇铸其上,使之浑然一体,密封得严严实实。

“你做得很好。”

虚云看到黄铜盒子,点了点头。

他有心想将金丝网打开来,取出黄铜盒子再检查一遍。

但他手指刚一触及金丝网,就又缩了回来,似乎对这个东西颇为忌惮。

“你把金丝网打开,我验看验看。”虚云朝庆法努了努嘴,示意其来打开金丝网。

方才他欲主动打开金丝网时,庆法神情就不由得紧绷起来,后见他未有动手,其就送了一口气,此时听得虚云吩咐,庆法正求之不得。

立时眉开眼笑道:“是,这佛头暗藏凶险,还是由小僧来打开,免得伤了法师!”

说着,他走到藤箱跟前,背对着虚云,将金丝网细细拆开。

虚云望着庆法的后背,嘴角一勾,面露冷笑。

这箱子内的东西,何止是暗藏凶险四个字能够概括?

自己以‘佛前香灰’、‘长明灯油’、‘灌顶真水’、‘供奉柳枝’、‘香火真金’依次敷于佛像之上,隔断其五行,禁绝诸气与之交通,如此大费周章,岂只是因为这佛头‘暗藏凶险’?

这佛头就是一尊还未复苏的诡!

若非师尊有令,自己根本碰都不会碰这东西!

好在这佛头虽是一尊诡类,但其在清河集受供奉百年而无异状,并非已经复苏的诡类,否则就算再借自己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打它的主意!

即便如此,虚云亦是用尽了心思,哪怕是虚尘那般令他打心底厌恶的对头先前便在清河集流连,他也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戮之念,暂时避开虚尘,待到对方离开以后,才动手转移这尊佛头。

虚云所作所为,就是求一个平静无波地将佛头带回心佛寺。

毕竟,此中若生一丝波折,导致佛头出世,邪诡复苏,那所有人都将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连庆法都不知道,自己受虚云之命,留守此地看顾,且还亲手炼香火钱为铜汁,彻底密封的铜盒之内,装着一只还未复苏的诡!

若庆法知道盒子里就有一只诡,他拆解铜线的双手岂能不发抖?

金线缠绕得极是繁复,庆法就着灯烛拆解地速度也比较慢。

他对虚云甚为惧惮——其实狮陀岭此次派了三个和尚来驻守清河集,一者庆阳被石胎妖魔所杀,还有一位修为比庆法还高些,法名庆贞的僧人,因为口无遮拦,惹得虚云不悦,结果被虚云唤出蟒魔,当场吞吃,连骨头都未剩下!

蟒魔生吞庆贞的情景,为庆法留下深刻印象。

他由此对虚云毕恭毕敬,凡事虚云旦有要求,他必是竭尽全力做到。

庆法生怕虚云嫌自己拆线太慢而生气,便一边拆着线,一边道:“虚云法师,这说也奇怪——清河集的这尊佛像头颅与身子合在一起时,可以说一点问题都无。

小僧还听此地一些愚民说过,他们若诚心许下愿望,这尊佛像甚至能施展手段,满足他们所愿。

反而是佛头与身子一分开,顿时就不得了。

佛头被法师您先一步镇封,必定是无法掀起风浪。

可那佛身着实在清河集摘了十几颗人头,也是凶险。

您说这事怪不怪?”

“有什么奇怪!”虚云嗤笑一声,“佛头佛身本就是凶魔,只是一直以来不知有何图谋,故而未在清河集爆发开来,还装作慈眉善目,能为世人救苦救难的模样。

但它一旦爆发开来,所酿成后果,却不止如今摘几颗人头这般简单!

也是我先出手了,镇压了这最为凶险的佛头。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佛头竟比佛身还要凶险?”庆法神色吃惊。

虚云点了点头:“佛身虽说猛恶,却也在妖魔之范畴,可这佛头便说不准了……”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庆法喃喃低语。

“快拆你线,给佛爷仔细些!

若拆错一根,乱了金丝网,且小心你的手!”虚云厉声呵斥,打断了庆法的思维。

其不敢再想,埋头又去拆线。

虚云微眯双眼。

其实他内心也颇迷惑——这尊佛像的佛身与佛头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一者化为妖魔,一者则是未复苏的诡类。

何其怪也?

为何会如此?

是谁人塑造了这一尊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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