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逆知未来,三十年光阴岁月

那方易命宝匣,乃是天运子最后一条生路。

他转修鬼仙之道,舍弃肉壳与七魄。

只熬炼“胎光、爽灵、幽精”这三条神魂,使其可聚可散,变化无常。

再加上参悟身外化身的本命道术,完全可以做到分体万千。

纵然对上当世绝巅的那几人,也不用担心有生死大险。

堪称天下第一的保命手段!

遗憾的是,天运子还未占得几具躯体,费心钩织遍及天下的可怕罗网。

便被纪渊倾尽全力的两记如来神掌,率先打灭一条神魂。

随后,甫一踏出五行洞天。

又撞上刀道臻至化境的聂吞吾,再次折戟!

若非提前备好一方易命宝匣,其中藏有十枚打磨淬炼的主要念头,能够容纳最后一条幽精神魂。

天运子此时,恐怕早就了账,彻底灰飞烟灭。

要知道,聂吞吾的那一刀。

以道为锋,横跨虚空,撕裂长天。

可以说,将杀力拔到当世最高。

甚至隐隐触及到极为上乘的法理层次,有股子鬼神辟易,因果皆消的无匹锋芒!

“大意了,没有料到聂吞吾早有提防!被他偷袭,挨了一记傲绝刀!”

天运子那条幽精神魂,好似一缕青烟倏然闪烁。

顺着冥冥虚空的气机牵引,回到特地炼制的易命宝匣。

“三魂仅剩一条!我怎么会这般走霉运,诸事不顺?!

难道真如纪九郎所言,我已经是劫数浓重,乌云盖顶?!

没道理,实在没道理!”

天运子那条神魂钻进宝匣,与留存的十枚念头相融,弥补幽精神魂所受的创伤。

他缩在用诸般珍材炼制的易命宝匣中,感觉好似置身于逼仄狭窄的漆黑屋子。

格外憋闷,束手束脚。

“此物这时候应该落在厉飞鱼的手上,我对他有传道点拨之恩。

且他还应我之要求,必须应答三次。

厉兄,本来还想着多留你一阵子,好对付纪九郎。

如今却是要拿你挡灾,让我安然度过这一劫!”

天运子心念流转,徐徐摆脱聂吞吾那一刀的无边惊悸。

转而开始沉静思绪,考虑怎么谋求活路。

当初于玄牝之门,这位灭圣盟右护法故意提及。

辽东银州的垣山观后院,那棵大槐树下藏着自个儿温养神魂的易命宝匣。

要厉飞鱼帮忙取出保管。

本就存着几重的算计心思。

一是骗取厉飞鱼的亲近信任。

使其有种拿捏住本尊命脉的错觉,放松戒备之心。

二是埋下暗手。

等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与天运子有因果纠缠,欠下恩情的厉飞鱼,无疑为最合适的夺舍对象。

换作其他人,面对一尊虚弱至极的大宗师,难免不会生出异心。

可厉飞鱼以身心立誓,若听天运子呼唤其名,必须应答三次。

此言已经烙印虚空,化为道则规矩,绝然不可违背。

“我所修成第二道本命术,就是‘叫魂’。

有此杀手锏傍身,倒也不怕厉飞鱼撕破脸皮!”

天运子前思后想,确认没有任何错漏之处,这才运转念头,发出心音:

“厉飞鱼!厉兄救我!”

……

……

“是天运子?”

纪渊盘坐调息,眉心微微一跳,好像听到似有若无的呼唤声音。

他念头一闪,取出那方易命宝匣,仔细端详起来。

皇天道图华光荡漾,映照而下。

【易命宝匣】

【以阴世葬土、千年槐树木芯等宝材炼制,可以温养神魂,盛放念头,纵过数百年,也不会腐朽】

纪渊用手指摩挲,发现这方易命宝匣表面形成细腻纹理,好似树木的年轮,莫名有种与身体脉络连接贯通的奇妙感觉。

“难怪可以温养神魂,所谓魂附于气,偏于无形;魄附于形,与体难分。

神魂若无凭依,就像焚香升起的袅袅青烟,风一吹就要消散。

天运子第一次与我相斗,丢了圣体肉壳,被撼天弓、无极箭斩灭七魄。

大难不死,反而炼成三条神魂,再次重回大宗师。”

纪渊眸光闪动,而今一看,天运子似乎只剩下最后一条神魂。

并且还阴差阳错,落到自个儿的手上。

“天意如此,缘分注定,让你我再次相见,道兄。”

他嘴角勾起,变幻气机,隔着那方易命宝匣与天运子交流道:

“天运子道兄?你可是遭逢什么大难了?听上去虚弱得很?”

“厉兄!果真是你?上苍垂怜,总算叫贫道命不该绝!”

天运子故作惊喜,好像他乡遇友人一样。

“厉兄有所不知,贫道刚出关,本想寻你会面。

却遇上那个纪九郎,被他狠狠设计,请出横行白山黑水的聂吞吾。

趁我不备,偷袭灭杀我的两条神魂。

若非修成保命的秘法,恐怕就要折在那里!”

纪渊听得险些憋不住笑,天运子倒也顾及脸面。

丝毫不提自个儿费劲布局,却被两记如来神掌掀翻棋盘。

“原来如此,纪九郎此人果真卑鄙,竟然突施暗算。

还好天运子道兄手段众多,挣脱困局求得活路。

不知厉某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天运子心中稍定,厉飞鱼这人乃血神门下,却也并非杀戮入脑的蠢货莽夫。

“厉兄不愧是贫道的挚亲好友,毫无落井下石之意。

贫道只剩下一条神魂,若不寻个寄托,难以长久存世。

毕生修为也要付诸东流。”

纪渊再问道:

“既然这样,那厉某替道兄找一具上好的庐舍?”

听到厉飞鱼答应的这么果断,天运子不禁一愣,罕见地有些迟疑。

他若出得这方易命宝匣,必定是要发动叫魂道术,夺其躯壳,啖其心神。

再好的肉身庐舍,总有几分被暗算的风险。

天运子生来就是十恶大败,视万类为口中资粮。

要他全心相信某一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哪怕把全天下的芸芸众生放到面前,也不如结下大因果的厉飞鱼稳妥!

“莫怪我!这寰宇诸天,本就是五仙五虫相食相杀!

善念一起,万劫不复!自我拜入长生府的第一天,师尊就叮嘱过!”

天运子那条幽精神魂,倏然冒起碧色阴火,将那抹迟疑烧得精光。

“寻找庐舍不急,现有这方宝匣温养神魂,大概还能令我存世百日。

只不过里面憋闷得很,还请厉兄将其打开,容我透一透气。

顺便也能吞纳灵机,弥补亏空。”

纪渊摇头轻叹,觉察到天运子不良的居心,颔首笑道:

“敢问道兄,此物如何打开?”

他把玩着掌中木盒也似的易命匣子,并未看到锁扣之类。

“厉兄只需念出贫道的生辰八字,其封自解。”

天运子极力压制心绪,平静道。

“丁酉、壬子、辛巳、癸巳……”

纪渊掐算这道生辰八字,十恶大败者,命中不带禄,是空亡破败相。

所以天运子才要夺人禄命,奉养己身,填补缺失。

因为他生来就为无福、无禄、无财、无势之人,不得内求,只能向外。

“道兄稍后,厉某这就放你出来!”

纪渊略作布置,张口念出天运子至凶又至恶的生辰八字。

那方易命宝匣忽地一震,上下分离敞开一条裂隙。

幽幽碧色如阴寒焰流,猛然从中窜出。

天运子好似鬼门关中逃出的厉鬼,仰天长啸,呼喝其名——

“厉飞鱼!”

一声起,黜落其灵!

“厉飞鱼!”

二声起,黜落其魂!

“厉飞鱼!”

三声起,黜落其身!

滚滚心音宛若闷雷炸响,引得冥冥虚空回应。

无形无迹的道则法理,好像条条锁链落到纪渊的周身。

似要将其肉壳躯体、三魂七魄悉数缚住。

若不应誓,就遭反噬!

这也是为何上古练气士,常常以发心魔大誓作为互信的凭依。

越是境界超拔,其一言一行都受天规地律所感应。

倘若以身心立誓,便会受虚空烙印,化为真切的道则法理。

一旦违背,等同忤逆天规地律,将会惹得天公震怒,付出惨重代价!

哪怕到现在,誓不可轻立,仍是公认的禁忌。

“你叫厉飞鱼,跟我纪九郎有什么干系?”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放出气运封王,至尊至贵的十旒冕。

浓烈气数垂流八方,得天独厚!

道则法理交织而成的条条锁链,还未加诸于身,竟就寸寸崩裂开来!

“道兄,这一晃眼,你我又见面了。”

纪渊盘坐于地,抬眸笑道:

“试问今时今日,谁为笼中雀?”

天运子纵起神魂,如阴森鬼火的幽幽碧色正要扑落,却是猛地一顿,硬生生止在半空。

“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纪九郎,难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劫难,注定要来克我不成?!”

心音如阵阵阴风,蕴含着无可名状的复杂意味。

他向来自诩布局深远,玩弄因果,十步一算,无有不准。

结果每一次落子,意欲吞掉大龙,定下胜机的时候,就叫纪渊搅得一团乱。

纵横十九道上,有一术语名为“打劫”。

意思是棋手以“劫材”为博弈过招。

若将华容府、五行洞天这两处看作棋盘。

天运子每一次与纪九郎相逢,就是一次“劫争”。

可往往都是后者“劫胜”!

蓦地。

天运子那条幽精神魂当空一震,突兀想起他尚在关外,还未下山之时。

清宝天尊对自个儿的提醒——

“你的气数之浓,根骨之好,当世罕见。

可却要小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天道至理。

越是应运之人,越会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清宝天尊,你早就预见到这一天么?

天运子心头艰涩万分,好似吞服苦果。

难以下咽,又不得不吃。

“前因后果,造化蕴劫,正是道兄教我的至理,怎么自个儿却想不明白?”

纪渊眸光垂落,抬手右掌往下一按。

滚滚元气如若天河倒灌,汹涌澎湃垂落于地。

将天运子那条幽精神魂卷入其中,带得重重坠下。

隐隐凝聚的形体,宛若背负沉重巨岳,五体投地似的跪倒叩首。

盘坐于地的大红蟒袍,不再掩饰自身的【脚踏七星】命格。

周天斗柄轮转四方,璀璨命星熠熠生辉,照得那顶气运封王的十旒冕越发尊贵。

“命书有云,十恶大败者,切不可逢贵人。”

天运子心头一亮,如电光横空刺破迷雾。

直到此刻,他方才想明白为何遇到纪九郎连连失利。

“可我之前分明望气过,你虽是当世真龙的气运命数!可大势未成,如同蛰伏潜渊,为何能够次次压胜!?”

纪渊淡淡一笑,他所成的【脚踏七星】命格,号称“周天气数,无可过之,周天命数,无可压之”!

自从晋升凝聚,甚至不受白含章【群龙舞首】命格的影响。

更何况区区的【十恶大败】!

“道兄入瓮,还请上路。”

纪渊眸光淡漠,不欲多言。

接连失去两条神魂,仅存最后一息尚存的天运子。

如今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他面无表情,五指徐徐张开,好似涵盖十方天宇,俨然参悟出如来神掌的几分真谛。

“纪九郎!你的跟脚、你的来历、你的命数、你的气运……毫无来由!

天京城中的一介泥腿子,凭什么压胜我?!凭什么!?

我不认!”

天运子那条幽精神魂猛地暴涨,犹如浇下火油的灯芯,陡然变得明亮,近乎于刺眼。

纪渊眉头一皱,他本以为这个灭圣盟右护法是想困兽犹斗,燃命一搏。

可那条熊熊火炬似的幽精神魂,却是瞬间炸碎,好像爆出万千灯花!

星星点点,汇聚成流,宛若一条小河!

倒映出盘坐的纪渊!

“天运子,想做什么?”

纪渊心头微沉,感知得很清楚。

当天运子发动秘法的那一刻,神魂念头就已全部粉碎,只剩下一缕残念还未消散。

这位应运而生的大宗师,赌上性命所求为何?

哗啦啦!

那条小河开始滚淌,恍若光阴流水一去不回,幽幽岁月再无逆转。

“那人……是我?”

纪渊眸光扬起,望向倒映出的诸般虚幻景象。

那是天京城,太安坊,一座破败的院落。

炽白的电光撕开夜幕,冷峻的少年奄奄一息。

没有皇天道图,二叔纪成宗四处恳求,找来曾在太医局做事的周老先生。

开出药房,调养身体。

为此耗费极多的银钱,甚至逼得二叔变卖家宅。

面对林碌与一众狗腿子的胁迫,休养好却落下病根的纪渊,主动放弃父亲留下来的世袭百户位。

安心做个缇骑。

一混就是三五年。

处处受打压。

处处遭冷眼。

没有进过讲武堂,也没有青眼相加的魏教头,更没有拦路寻衅的杨休。

平平无奇,碌碌无为的一生。

“你就是纪九郎?其父是为国尽忠的纪成祖?

可愿入东宫的密侦司?”

某天,一个神色倨傲的蓝袍太监找上门。

纪渊点头答应,随后离开北镇抚司。

如父亲一般,加入东宫的密侦司。

他想往上爬,就要搬开横在路上的大石。

可没有足够的实力,斗不过林碌与一众狗腿子。

更别提更上面的千户孟长河。

于是纪渊做谍子,查阴私。

一过又是十年。

圣人无信。

太子登基。

皇太孙成人。

“有样差事要交给你。”

蓝袍太监换上红衣,已成司礼监的大宦官。

“销去生平卷宗,去燕王身边做眼线,这是太子爷的主意。”

纪渊眼皮一动,当今的太子爷,自然就是那位备受宠爱的皇太孙了。

“领命。”

离开天京,前往边塞,作一小卒。

转眼再过十年,当今圣人意欲迁都,御驾巡游之时遇刺。

太子继位,着手削藩,宁王率先被抄家。

已经是燕王府亲兵的纪渊,看到一位骑着黑虎的三角眼僧人踏进大门。

双手合十,对着两鬓已有风霜的白行尘道:

“贫僧今日前来,想送王爷一顶白帽子。”

如同阳间望阴世,纪渊默默注视着那条万千心魂汇聚而成的小河,眼中呈现莫名神色。

他与光阴流水呈现出的三角眼和尚,说出同样四个字:

“奉天靖难!”

这就是另一个我的三十年尘与土?

纪渊面色沉静,好似无动于衷。

继续看下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