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直通蔚蓝的海,如长蛇般腾架其上的是错综复杂的沥青路面以及别墅为主的小型建筑群。高海拔带来的除了更为宽阔的视野,还有更为凌冽的风力,即便时处夏末,呼啸而过的寒风仍吹得麦拉浑身寒颤,时至今日麦拉方才明白,临行前一日格里迪为何刻意叮嘱要捎上一件保暖衣物了。
“不过这里是怎么悬浮在空中的呢?”腾架海面之上的都市并没有任何支柱的支撑,却凌空而设,完美诠释了何为空中楼阁。
“你是在问我吗?”格里迪注意到麦拉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些许惊讶后清了清嗓子,“解释这个问题前,你先要了解蒙嘉德海是始于两百年的内海,海水中的电解质含量较高,而且在海床下——”
“抱歉,能尽量精简地说明吗?”
“嗯哼,但是解释得不够充分,理解难度可是会陡增的?”
“没问题,请精简到十字以内。”
“低温高导的电磁悬浮。”
麦拉轻轻啧了一声,她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深谙向外行人说明原理的门道,而不是像这样对自己抛出两个似懂非懂的专有名词。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可以申请出境交流,阿斯兰特州专精构物学的政策毕竟有其局限性所在。顺带一提我们最好动身了,呆愣在原地可是会给别人添堵的。”在格里迪的提醒下,麦拉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位高大的男人。
“抱歉。”麦拉微微欠首致歉,为男人让道。
男人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行进途中偶然被信号灯拦下,等到一切就绪之际,才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男人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即便离开半个街区,庞大的背影也有着足够的压迫力。原本麦拉没有理由忽视这位高大的来客,只是他实在过于安静了——
覆盖全身的茶色风衣之下是工整却又常见的白色衬衣,宽大的礼帽将半个额头以及整片头发全部遮住,原本正式得体的衣装套在这个男人身上反而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更为惊悚的是男人脸上佩戴的附有墨镜的鸟嘴面具,苍白的外壳覆盖着整张脸皮;从茶色镜片中投射出目光并非冷漠或是对外乡人的排斥,在他眼中,自己只是名为“普罗姆”的存在,与路边野草,踩在脚下的泥石一样普通的存在。
“那个人......是侦探或者医生之类的吗?”麦拉有些心有余悸的看向男人转过的街巷,如果半夜出门撞上这个男人,自己可能会心跳骤停吧。
“不,在理查冈州所有人的装扮都是这样的,无分男女老幼。”格里迪拍了拍麦拉的肩膀示意其继续前进,“而且在理查冈州不存在侦探这一职业,至少明面上不被允许存在。在这里任何试图打探对方底细的行为都被视为违法乱纪。”
“看来这里的人相当重视隐私权喽?”
“隐私权吗——”格里迪苦笑着抚了抚下巴,“能被称得上侵犯隐私的行为在这里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吧。相信我,如果你是这里的住户,像是潜入他人宅邸小偷小摸,或是骚扰哪位路过的贵妇,你只需要缴纳少量罚金,甚至连审讯的环节都能跳过,就能直接离开局子,回归正常生活了。”
“那又是为什么——”
格里迪摇了摇头,只是招手示意麦拉继续前进。
步入市区,周围的建筑风格渐渐恢弘大气了起来,却仍看不见任何大型楼盘,建筑也多为两层至三层的独居楼阁。更为奇异的是,即便接近市区中心,附近的街巷依旧安静得可怕,偶尔路过的几位行人都竭力压低自己的呼吸及脚步声,惶论沿街叫卖的商贩或是店铺了。
“啊哈,早就听说这些混蛋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老子来这里真是来对了!”与周围静寂肃杀的氛围不同,一侧宅邸中传来粗鄙沙哑的嗓音却让麦拉感到无比舒心。踮起脚尖,麦拉好奇地越过围墙向宅邸内张望,只见灰红的砖墙边,一位衣着邋遢的流浪汉正兴奋地拍打着自动门。
一张张泥手印沾在洁净精致的玻璃门上,在流浪汉猛力的拍击下,自动门不断重复着开合动作,门框令人不安地吱吱作响。麦拉不由皱起眉头,然而包括格里迪在内,街上的行人无一例外地对这一闹剧采取了漠视态度。
“格里迪先生——”
“嗯?”格里迪慵懒地瞥了麦拉一眼,很快理会了她眼中的疑惑,“估计是哪里来的暴发户吧,如果他不能尽快适应这里的规则,不到一周就会被淘汰吧。”
“我的意思是,他显然不是这里的住户。那栋宅邸看上去有被精心打理过,但那位先生——”虽然克制住了嚼人舌根的冲动,麦拉的眼神中却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位流浪汉的轻蔑及鄙夷。
“谁知道,可能他在路上捡到钱了,又或者他对某位富豪谋财害命,一夜暴富。理查冈州的入籍标准向来是参考住户的经济水平,而不是经济来源是否合法。如果你和你的父亲向这里提出入住申请,大概也能通过吧。不过作为你的师长,我对你的建议是,千万别这样做。”格里迪微微顿了一顿,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不悦的旧日时光。
“在理查冈州你可以随时随地享受世界上最高档的物质享受,而这些不需要你花费一分钱,相反只要你进行最低限度的劳动——如果你能把修剪自家花圃和参与政府社会调查算入其中——你就可以每月从理查冈政府获取相当可观的资金补助。”
“不过正如你所见,理查冈州位处死海之上,无论是农业,工业或是旅游业都无从发展,也没有人真正从事这类行业。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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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供享乐的乌托邦,不过连通的却是地狱。高额支出的负债会越积越高,像定时炸弹一样在每个人手中交互传递,直至被某个不幸的家伙引爆。引爆的导火线多种多样,每个人总有那么几件不可见人的秘密或是欲望吧,更何况是有资格来到这里定居的人。而在献祭这个倒霉蛋后,他的资金也将冲入国库,成为其他人物质享受的资本。”
“你的意思是,那栋住宅的原主人——”麦拉隐约察觉到了答案。
“大概是被推出去了吧,字面意思,可能他的尸骨正在这片死海底部发酵腐烂呢。顺带一提,在理查冈州,谋杀只要做到天衣无缝,或者说表面上天衣无缝,政府便会对这桩命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减少住户人数对政府而言也是促进内部资金循环的正向刺激。因此在这里,觊觎财产而对邻居虎视眈眈,寻找杀机的住户也不少。”格里迪揉了揉太阳穴,煞有介事地看向麦拉,“虽然一般外来人从气质到谈吐都与本地人泾渭分明,但像你这样板着脸,看上去出身高贵、自命不凡的丫头,倒是很容易被误认为这里的新移民。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可得多加注意,可别给哪个藏在角落里的小混球推下海去喽。”
鉴于格里迪一向不正经的态度,麦拉难以确认他是以教师的身份认真地给出建议,亦或是像往常一样恫吓挖苦自己为乐。不过在这段谈话前,麦拉本也不打算在理查冈州脱团行动。若不是理查冈州是前往乌尔邦州的必经之路,礼仪上也需要在与这里的主办方打声招呼,一行人甚至不会在此过多停留。
“喂,你们两个怎么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格尔动作夸张地挥舞手臂,大吼大嚷从街道的另一端冲到二人面前。行人的目光纷纷为这浮夸的举止吸引,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就连行进的步伐也不见丝毫放缓,麦拉不得不承认,至少在伪装层面,理查冈州的居民做到了极致。
“抱歉,因为麦拉说她对这座城市感兴趣,所以我稍微带她在附近转了转。”
而这个名为格里迪的男人在撒谎不眨眼层面也做到了极致。
“果然嘛!我就说这里和麦拉一样死气沉沉的,麦拉肯定会喜欢的。”
进一步说明,这位部长在低情商方面也做到了极致。
“不过你会特意来这里找我们,是不是意味着接待会已经开始了?”格里迪略显不安地取出怀表确认时间,即便平时随意如他,也清楚与主办方初次会面时迟到早退会留下多么糟糕的第一印象。
“暂时还没有,不过主办方表示如果人员到齐了可以提前开始。毕竟让大家呆坐傻等也不合适嘛。”
“这样啊,没有迟到就行。那么格尔,接下来就麻烦你给麦拉带路吧。”
“格里迪先生不准备一起来吗?”见格里迪兴致缺缺地准备离开,麦拉发问道。
“我可不在他们的邀请名单内,虽然是受到校方直接委派,却也只是动身前前向主办方报了个信罢了。”格里迪摊了摊手,面带苦笑,“他们能费心为我额外安排食宿已经算得上尽地主之谊了,我再死皮赖脸地跟去接待会未免有些不给主办方面子了。不过,如果碰上什么问题,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明白吗?”
这么说着,格里迪转过身去背对二人招了招手,踏着懒散的步伐离开了。
“说起来,你还真是很快就跟他搞好关系了啊。”
在格尔的引导下,麦拉很快来到了一栋三层公馆门口。虽然相较自家宅邸的规模而言这栋别墅的规格只能称得上迷你,不过理查冈州的住户大多是单身独居,即便成家立业也少有生育子代的,这么大的宅邸供给单人居住还是相当奢侈的行为。
“我想我没太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和格里迪先生的关系啊。”格尔说着拉开庭院的大门,比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一周前,你可是一脸宁死不愿与之往来的态度啊。在我出面打断之前,我看你们聊得倒是挺欢的?”
“嗯,实际和他交谈之后,发现他人意外地不错。”麦拉中肯地做出了评价。
“嚯,承认得挺痛快啊。看你之前那么坚决地抵制格里迪先生,本以为你会多坚持一会你的观点呢。”
“没有那个必要,无论受到怎样的影响,自己的判断错误归根到底就是错误。明知没有道理依旧坚持自己的错误观点,那只是利用他人对你的包容无理取闹而已,你我现在早已不是撒娇的年龄了。”麦拉虽然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假装强硬,拒不承认自己错误的女孩会被冠以可爱的评价,但是她认为自己没有迎合别人喜好扭曲自己性格的必要。
“典型的理论派作风,对吧?”不知为何,在麦拉步入庭院后,格尔只是懒洋洋地倚在外墙上与麦拉搭话,没有丝毫跟进的意思,“不过既然如此,不妨多多留意身边的同伴们如何?看上去平庸乃至恶劣的普通人不见得没有结交的价值,格里迪先生只是那种擅长兜售自己优点的类型,才能更快地被你接受罢了。”
“那么你要不要试着和赫罗特交个朋友看看?”
“饶了我吧,她那种类型可不是我能搞得定的。不过这不代表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至少在学院中就有一位能毫不避讳地与之交流的——”格尔说着颇有深意地看向麦拉。然而即便麦拉回以疑惑的目光,格尔也没有丝毫明示谜底的意思,或许他只是在吊人胃口,等待麦拉主动发问。可惜很不巧地是,麦拉并不是在意八卦新闻的性格,她随意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向格尔发问——
“那么,你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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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进去吗?不是你自己说不想让大家一直待机的吗?”
“啊,这个——”格尔罕见地吞吞吐吐了起来,目光游移,甚至紧张地咬起了拇指,“我可以说,我出去找你们,在路上碰巧错过了。”
“但是为什么呢?作为部长你处理过不少公关场合吧?”麦拉微微扬起了眉毛,“而且主办方接待会,参赛方领袖却无故缺席,怎么说都很失礼吧?”
“拜托啦!这场面我真的处理不来!我会算准时间在接待会快结束时再回来的!”格尔双手合十,郑重地向麦拉请求,随即在麦拉来得及做出回应前借助外墙起跑,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此时再想拦住格尔也为时已晚,麦拉无奈地抚了抚额,径直推开大门,步入公馆前厅。刚踏入大门,一股奇异的熏香味便扑面而来,像是烧焦的薰衣草与古龙水的混合体,只是味道上却更为浓郁刺鼻。房屋各处的窗户都严密地罩上了一层厚实的青紫色天鹅绒窗帘,即使有灯烛照明,公馆内却依旧格外昏暗。
“请问是麦拉小姐吗?您的同伴们正在会客厅恭候您的到来。”
走廊拐角的阴影处突然窜出的一位老仆着实将麦拉吓了一跳,虽然优质的佣人需要做到处理家务的同时尽量隐藏自己在家中的存在,但是再怎么说隐藏呼吸与心跳声也过于惊悚了。更何况这位老人身形佝偻,苍白干瘪的皮肤下青筋盘踞,在昏暗的光线下活似一具即将腐烂的干尸。
“是吗,麻烦你了。”尽管心脏砰砰乱跳,麦拉依旧强装镇定。只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白皙的脸庞在昏暗的烛火下更显煞白,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顺带一问,您来这里的路上有没有碰上那位前去迎接您的同伴?”
“进入贵府前,我并没有看见其他学员。”这并非完全是谎言,实际上在麦拉准备进入公馆前,格尔便早早地溜之大吉了。在那个特定时刻,麦拉自然不会看到这位抛下社员独自跑出两个街区的部长的身影。
透过手中燃着苍蓝色火焰的烛台,老仆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向麦拉,这对眼睛远没有鹰隼般苍劲有力,却足够坚定睿智。在这视线的审视下,麦拉的小把戏是如此不值一哂,心灵上的重压让麦拉几欲脱口向老人道歉。
只是在那之前,老仆便转过身,举着手中的烛台缓缓走向一侧走廊的深处。
“那么请随老仆前去会客厅,过道昏暗请多多注意脚下。”
麦拉小心翼翼地跟在老人身后,走廊的地毯虽然打扫得分外干净,踩踏上去却有着动物肠道粘膜一般的诡异触感。地毯上似乎以朱红色的细绳绣着什么特殊的图案,只是借着走廊上的昏暗光线,麦拉每次也只能窥见这庞大图案的冰山一角,若不是几分钟前麦拉才从阳光明媚的室外步入公馆,很难相信现在竟是光线最为充裕的正午时分。
她同时留意到,每每老人踩踏地面时,都会传来木制品踏落的清脆声响。莫非这里的主人有要求佣人在室内穿木屐的特殊习惯?麦拉好奇地瞧向老人的脚下。很可惜,沿及地面的蓝灰色长袍彻底遮住了老人的下半身,此时贸然询问对方的准则习惯显然也不礼貌,麦拉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跟随老人继续前进。
老人枯槁细长的指骨在足有五米高的青铜制大门上敲击数下,数千公斤的大门便伴着吱吱呀呀的厚重声响在眼前徐徐敞开。只需稍加解析便能明白,那不过是内置了感震开关的自动门罢了,不过在见识过理查冈州种种古怪风俗后,这类极度复古风的装修风格对麦拉而言也是见怪不怪了。
“嘿,你这混账可算知道来了!”
率先迎接麦拉的是靠近门口的一位学长,他面色发青,嗓音也有些沙哑,在麦拉出现的瞬间压低嗓门冲着她咆哮。
“诸君稍安勿躁,心动则神乱,毋妄言毋妄行。”
一道藤紫色的帷幕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从帷幕另一侧传来的中性向声音平和却又坚定地呵止了学长的过激行为。从那独特的声线麦拉联想到了教会中合唱圣乐的乐团,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那不过是伪音,理查冈州的住户相互之间尚且明争暗斗,对于他们这些外来人断无可能毫无提防。
麦拉绕过人群,很快在人群最前侧找到格尔预留出的座位。与此同时,她也真正明白了格尔所说这个场面“处理不来”的真意。会客厅中熏香的浓度高于走廊上那些零散的烟气,大堂处处弥漫着雾霾般的淡紫色薄雾,仅仅是身处这些薄雾中麦拉便感到头晕目眩、喉咙干哑。坐在帷幕对面的屋主人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却又极具神秘感与压迫力的态度,仿佛一张贴在皮肤表层的膏药,撕之即来不离不弃,若是放任不理却又一点一滴地蚕食着众人的理性,产生魔鬼挠心般的焦虑感,而房屋内昏暗的光线与老旧古典的装修无疑加剧了这一心理。
麦拉可以看出众人现在已无心听取主办方关于比赛的说明,全身心地祈祷着能早先一步离开这栋阴森的公馆。说实话,麦拉也不愿于此过多停留,淡紫色薄雾带给她的不适感远超其他学员,不仅是肉体上的不舒适,更是因为这种薄雾带给她一种熟悉却陌生的感觉,潜藏于记忆深处却难以发掘的急躁感席卷她的全身。
不过她现在并没有功夫理会这种虚无缥缈的遐思。
麦拉坐直身体,集中精神看向帷幕另一侧若隐若现的人影。
为了父亲和阿斯兰特州,她有必须在此刊明的事实。
这是在刀尖上的争锋开始前所必须获胜的另一场对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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