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落雁峰,只剩下穆云平和白玉道长如同两只落单的孤雁坐于那像仙桃一般的悬崖之上,四下里草木瑟瑟,孤鸿悲鸣,二人看着万里无云的苍穹,颇有“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感觉。白玉道长平静地遥望着远处暗淡的景物,面色淡然,他一直没有服下那解药,这使得穆云平心中十分焦急,他道:“道长,今日那太阴教的教主你认识他吗?为什么他给的解药您不服用呢?”白玉呵呵一笑,道:“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他犹豫片刻,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穆云平催促道:“道长,既然都是认识的人,那您便把那解药先服下去吧!免得夜长梦多。”白玉道长知道穆云平这是在关心自己,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他如同穆云平的长辈一样慈祥一笑,然后说:“既然你怕自己之后没有师父,老道服下便是。”aosu.org 流星小说网
白玉道长拨开那瓷瓶塞子,然后利索地额头一仰,那瓷瓶中的颗粒便入了他的口中。穆云平安心地地会心一笑,然后说道:“那太阴教的教主虽然身处魔教,但是也算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汉子,他肯把解药双手奉上,可见他也十分欣赏道长你呢!”白玉道长哈哈大笑,极为得意,他意气风发地说道:“好歹老夫的剑术在当世也算是一流了,有那么几个景仰的人物也不稀奇。”
穆云平哭笑不得,这老头怎么说他胖,他还喘起来了呢?不过他两袖清风携三尺剑的模样确实是极其潇洒的。自己要是学得了他这黄龙剑术,回到姑苏城,只怕也没有人再是他的对手。那时候,什么段秀芙、霍英梨之流,不是勾一勾手指头就行了吗?自己步入江湖,就是为了博取名利,然后荣归故里,可惜自己没有家人,有了名利,也不过是自斟自酌罢了。
白玉道长问道:“你小子葫芦里还有酒没有?”穆云平摇一摇,说道:“还有半葫芦。”然后识趣儿地解下来,递给白玉道长。白玉道长拨开塞子,喝了一口,然后给穆云平说道:“你也喝些吧!”
穆云平点点头,然后喝了口。白玉道长抚摸着自己的长剑道:“这把贪狼跟了我几十年了,今日终于再次让它成为了剑道魁首,实在不易啊!”穆云平一愣,旋即大吃一惊,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道长……你……你的意思是……那位太阴教教主便是……”
白玉道长闭上眼睛,点点头,说道:“没错,他便是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剑道魁首孙过庭。你没发现他的右臂僵硬,显然就是假肢。还有便是他与我黄龙剑术对峙的便是名震江湖的青蛇剑法。”
穆云平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汹涌澎湃,那黑袍人居然便是当初的一代名士,号称“剑神”的剑道魁首孙过庭。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今日难怪白玉道长一看见那太阴教的教主使的剑术,立刻来了兴致,把自己的黄龙剑术使得出神入化,原来那个人便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也是白玉道长的毕生之敌。白玉道长看到穆云平震撼得头晕目眩的模样,笑道:“怎么样?没有想到吧?其实老夫也没有想到,曾经侠名满天下的剑神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只是他还活着,老夫心中已经欢喜得不行。至少,我还可以和他过招。今日相见,他的剑术提高了不少,只是我的剑术可比他精进更多,所以他输了我一招。”
穆云平抱拳祝贺道:“那我可要恭喜道长多年心愿终于得偿了,拿回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剑神名号。”即使孙过庭只是败给了白玉道长一招,那也是输了,白玉道长从此成为剑道魁首,拿回“剑神”之名,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白玉道长道:“这人啊!在没有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的得到;而得到之后还是觉得曾经的合适自己。我一生追求剑术巅峰,但是战胜孙过庭之后,反而觉得陪伴了我一辈子的剑痴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而我至始至终,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可以匹敌的人一起较量剑术高低而已。”
穆云平点点头,他对白玉道长的话深以为是。人的一生都在攀登一座一无所知的山峰,当你爬到了山顶之后,让你怀念的还是山脚下的山花烂漫。穆云平问道:“道长曾经也是逍遥江湖、多情扬州,你曾经可对哪个女子动过情?”
白玉道长嘿嘿一笑,拾起葫芦喝了口“迷魂汤”,他仿佛回到了一个令人神往的时间,他道:“那自然是有的,只是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了。说来也是徒惹笑话而已。”
四周的景致如同一幅绵延的水墨画,那画中峭壁林立如玉,矮小怪奇的灌木成为了点缀画面必不可少的装饰物,而他们二人都成为了画中的一个物象。穆云平仰观天上残月和星辉,长叹一口气,天下英雄皆爱美人,只是英雄气短,美人迟暮,到头来结局都差强人意。自己喜欢段秀芙和霍英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段秀芙已经有了心上人,决计不会再多看他一眼。穆云平也豁达地决定不再与她纠缠,只是每夜独自一人之时,总会想起她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来。而霍英梨小时候便不怎么待见他,对他都是多少有些冷言冷语,只是自己还是喜欢看着她那张冰雪一般俏丽的精致脸蛋。说到底,他不过是喜欢长的好看的美人而已。白玉道长见穆云平若有所思,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你小子不会是思春了吧?”
穆云平道:“明天我便要下山去了,下次见面我们便比剑,若是我输了,拜你为师,要是你输了……嘿嘿!请你把你喜欢的女子的名字和故事说出来。怎么样?”白玉道长道:“就这么办吧!不过你可小心了,我这黄龙剑术奇妙无穷,变化多端,你可要想好对策再与我见面。”穆云平一笑,说道:“那倒不至于。”
二人在峭壁之上一叙便是到了三更天,不知不觉之间,葫芦中的酒水也被他们一扫而空。白玉道长指着那北斗七星道:“你可知道,我这贪狼剑便是来源于这七元解厄星君?”穆云平点点头,他这些年对天文历法还是了解了一些。他道:“七元解厄星君居于北斗七宫,即:天枢宫贪狼星君、天璇宫巨门星君、天玑宫禄存星君、天权文曲星君、玉衡宫廉贞星君、开阳宫武曲星君、瑶光宫破军星君。道长的贪狼便是来源于这天枢宫贪狼星君吧!”
白玉道长不曾想毛头小子穆云平还懂这些,他满意地点点头,说:“正是!”
穆云平嘿嘿一笑,这道家向来集逍遥与清修为一体,给长剑取个名字都要符合天上的星宿。白玉道长道:“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小子独自行走江湖,切记提防风雪堂、太阴教,他们都和蒙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蒙古人向来视我汉人为草芥。当然,我汉人当道也不会对他们好到哪里去。双方争斗多年,不过是关外苦寒之地,不及我中原土地沃野千里,适人宜居。虽然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正因为如此,争斗就不可避免了,所以你需要提防那些穷凶极恶的刽子手,而不是迁怒于无辜百姓,蒙古人如此,汉人亦是如此。免得你惹火烧身,无力挽救自己于泥陷之中。”
穆云平还是第一次听白玉道长说如此悲天悯人的话。这位年过八旬的老汉,自己本来以为他一生沉醉于剑术,原来在此江湖之上,还有如此仁德的高尚豪杰。但是那日在岳州,白玉道长痛斥耶律摩柯,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此看来,他对朝廷还是有着许多不满的,但是对于无辜的百姓,都是心有关切的。穆云平喃喃道:“确实,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当年元世祖忽必烈为了自己的子民,南下攻宋,可苦了我汉人百姓。如今汉人为了汉家天下,各地也奋起反抗,又苦了蒙古百姓,不知什么时候天下各族能和谐共生,天下大同啊?”
白玉道长欣慰地笑道:“你小子悟性不错,希望你可以以拯救天下百姓为己任,使各族不再互相攻伐,自戕于黄土地上。”穆云平嘿嘿一笑,他哪里会有如此野心,他不过是想要混迹于江湖,一手巧妙的剑法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白玉道长此番话语却让他醍醐灌顶,天下百姓俱是一家。如果汉人、蒙古人、契丹人、女真人、党项人等都可以相亲相爱,当年便没有那许多的攻伐和厮杀。
白玉道长再说道:“我知道你心醉江湖,无心权力。陶潜好做,孟轲难为啊!”穆云平点点头,说道:“孟夫子一生游于魏惠王之畔,只为天下百姓丰衣足食,故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名言流传天下。可惜我一介武夫,没有称霸天下的心思,只想逍遥于江湖。”
白玉道长点点头,既然穆云平无心天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他介绍道:“我在襄阳有一个知己好友,叫岑丹丘,他一手丹青和武功都是十分不错的,最主要的是他聪明绝顶,才智无双。你下山遇到困难可以去拜访他,只要你说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全力帮你渡过难关。”
穆云平点点头,白玉道长对他是真的没得说的,自己与他分别之后的一切都被他打理好了。穆云平心存感激地说道:“道长,下次见面,咱们的比试也不用了,我一定拜你为师。”
白玉道长微微一笑,他对穆云平的这肺腑之言感到很满意。
次日,穆云平与泰山派的各位朋友拜别,临别之际,白玉道长折柳相送,穆云平突然想起了刘禹锡“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之句来。他把将出未出的泪花憋在眼底,然后背对众人挥一挥手,就此离开了风云变幻的华山。
华山上的事故,经众人决议,将落霞剑带到丐帮的武林大会上去,在与武林各派选举出盟主之后,大家商议再作处置。当然,这些也不是穆云平所关心的,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在江湖上闯出属于他自己的传说。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穆云平这下可算是领教到了。
华山陡峭横生,几乎是笔直竖立的栈道让人望而生畏。却不知道孙过庭是如何一下子跳下去的?听白玉道长的话,这家伙应该还平安无事。如此强横的内功和轻功,让穆云平好生佩服。如果孙过庭没有加入到魔教太阴教之中,应该也还是当年那位声名鹊起的武林大豪杰、大英雄。却不知道西湖之战后他何以加入了太阴教之中,还成为了太阴教的教主。穆云平不知道,白玉道长面对多年的对手和好友走上这条不归路,心中不说遗憾是不可能的。不过还能再与孙过庭比剑,而且能败孙过庭一招,那也是他平生的一件幸事了。
“哎哟,这人不是穆兄吗?”
穆云平来到山脚,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老朋友,二人便是伏龙派的莫一行和韩灵君师兄妹二人。二人在涵水山时多亏穆云平出手相助,这才使二人不至于死在鸠摩罗什的手中,对于穆云平的救命之恩,二人还是十分感激的,所以见到穆云平,二人都是主动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穆云平微微一笑,笑道:“你们怎么来到了华山了?莫不是也是为了这落霞剑而来的?”
莫一行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不是……”韩灵君抢下话语权说道:“我们是为了陆家庄来的。”莫一行使了个眼色,示意师妹韩灵君不要再说了,韩灵君却道:“师兄你怎么如此小气?穆兄救过我们的性命,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说给他听,全当笑话了。”
接着韩灵君说道:“这陆家庄的庄主陆通与我师父是好友,今晚陆师伯五十大寿,邀请我师父一同过来聚聚,我师父因为琐事分不开身,特意叫我们两个来为陆师伯祝寿。嘿嘿!哪曾想陆师伯的儿子陆丰因为得罪了归雪派的师姐,现在归雪派的高手正在问罪呢!只怕陆师伯这五十大寿也做不成了。所以我们出来走走,却不想遇到了穆兄你。”
归雪派?
穆云平心中嘀咕不已,这个归雪派乃是霍英梨所在的门派,既然归雪派现在正在陆家庄问罪陆丰,那估计霍英梨应该也在,那自己何不前往陆家庄,只盼能见到故人,那也算是一件幸事了。穆云平胡诌道:“我和归雪派的一位师姐也算是有些渊源,你们带我去陆家庄吧!指不定可以让双方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莫一行和韩灵君疑惑地盯着穆云平打量了一下,这家伙居然认识归雪派的高手,真的假的?不过现在陆家庄乱成一锅粥,他们带个穆云平前往陆家庄,估计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大不了之后给陆师伯解释一下,说穆云平也是来给他祝寿的便了。莫一行道:“既然穆兄如此有把握,那就有劳穆兄为归雪派和陆家庄的情谊大显神通了。”
穆云平笑嘻嘻地点点头,他认识霍英梨不假,不过霍英梨是否还认识他,他就不得而知了。在这说,自己说的是指不定可以帮他们冰释前嫌,意思是可能,那还有不可能的成分在里面呢!要是不成,两派要死要活,他一个小喽啰那也是管不了的。
三人向西南方向走了十来里地,这里不想其他地方那么荒凉,而是茂林修竹,生机盎然。走过一片小林子,土地逐渐往上抬起,而一道灰白的高大院墙拔地而起,高大的门楣如同一只展开双翅的巨鹤,欲要一飞冲天似的。门楣上的牌匾上赫然是“陆家庄”三个大字。莫一行指着这巨大的院落向穆云平介绍道:“穆兄,这里便是陆家庄了。”
穆云平点点头,虽然陆家庄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但是这气派的高大院墙,可见这人家非富即贵。他自我嘀咕道:“非吃他个人仰马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