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宁下楼的时候,冬叔正捧着她的手机站在楼梯下面,电话响了两次,他怕是有什么急事,正犹豫该不该送上去。
见叶嘉宁下来,忙把手机递过去: ”打过来两次,您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曲光辉的号码,叶嘉宁没回拨,直接锁了屏: ”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回房间的时候,曲光辉发来一条短信,问她是不是把他的微信删除拉黑了,他加不上,问她周末有没有空, “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后面还有文字,叶嘉宁只扫了一眼,没读完便退出去。
冷静一点,冷漠一点,去看书,去学习,不把精神耗费在琢磨这些事情上,心情被影响得就会少一点。
曲光辉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一直没收到回音,再次打来电话。
叶嘉宁刚洗完澡,在吹头发,风筒呜呜的风声盖住了铃声,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她看见,却没多少反应,任由那通电话响了一会,吹完头发关掉吹风机才接起。
曲光辉的声音立刻传过来: “嘉宁啊,怎么不接爸爸的电话?”
”有事?”
这反应冷淡得鲜明,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个只能在“有事”的前提下才能给她打电话的人,就是不像对待自己的爸爸。
做父亲的反而紧张,曲光辉态度几乎有些讨好: “我刚从巴黎出差回来,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那家黑巧裹杏仁,他们还出了新品,黑巧裹生姜,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买回来给你尝尝。”
那是叶嘉宁小时候爱吃的东西,黑巧或牛奶巧克力里面裹各种坚果,她最爱吃黑巧杏仁,曲光辉每次去欧洲出差都会特地绕路去给她买,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东西。
“没必要。”叶嘉宁反应平淡, “那个巧克力很早之前宜港就有卖了,而且我已经不喜欢了。”
那天她从家里离开之后,曲光辉这段时间时常做梦,梦见好多年前她还小的时候,有时抱着他花言巧语地讨糖吃;有时是放学后司机送她到公司,等他下班了,他们一起去医院接叶茵;有时在外面玩累了,他背着她回家,小小的一只趴在他背上,那么轻的重量。
离婚之前,叶嘉宁毫无疑问是他最
爱的女儿,不管谁问都如此。他也疼曲嘉枫,但那是不一样的。
陈曼总是为此斤斤计较,控诉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他却偏心只爱一个,所以他给足物质,她要什么他都满足了,但如果只能选一个,他的答案从来没有第二种可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大概是她被叶茵带走之后。
他恨叶茵的无情,他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什么都肯做,只要她能原谅他,她心那么硬,一次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恨她再婚之后的恩爱,她怪他不忠诚,自己还不是那么快就爱上别人。他只是不小心犯了一次错,她就那么绝情,丁重把她拖累成那样她却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情分,还比不上她和丁重的几年?
其实他也心寒过,为叶嘉宁认别人做爸爸,她和丁重越亲近,他去看她的次数就越少,日日待在他身边的变成曲嘉枫,在他怀里撒娇叫爸爸的是曲嘉枫,出差在外每晚打来电话说想他的是曲嘉枫。
感情有亲疏远近之分,离得远了,血脉亲情也会变淡。曲光辉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到底疏远了什么,等他有所感觉的时候,好像已经太迟。
他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怅然: “是爸爸不好,对你关心太少了。”
夜深又静,大概是困了吧,叶嘉宁坐在床畔,听得有点烦: “我想我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没爸爸。”
“嘉宁,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是我是你爸爸,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曲光辉急于弥补,“上次是爸爸不对,你从没问我要过钱,要不是你妈妈的病你也不会来找我,是爸爸错了,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见一面,爸爸跟你认错好不好?”
叶嘉宁忽然笑了一声,很短促地,只有浓浓讽刺。
”曲光辉。”
她说过的话从来不反悔,一声爸爸都没再叫过,正值阴历月中,月亮像圆圆的□□,清辉洒进玻璃窗,窗上映出她疏离的面容。
”凡事都有时效性,这是你教给我的,小时候你说永远最爱我是,我喜欢那个黑巧杏仁也是,过了期限就没意义了。”叶嘉宁漠然道, ”钱你自己留着吧,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不喜欢被打扰。”
曲光辉听出她想挂电话的意图,急忙说: “嘉宁!爸爸
知道你还在生气,你怎么气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生气归生气,别耽误了你妈的手术,你先把我微信加回来,我把钱转给你,你再拉黑我好不好……”
“不需要了。”叶嘉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周末叶嘉宁和麦穗带丁见霖去打疫苗,他怕打针,眼睛闭得紧紧的,针尖刚碰到皮肤他就发出一声惨叫,把麦穗吓一跳。打完,他演出一副手臂断掉的痛不欲生,哼哼唧唧地靠在叶嘉宁肩上装柔弱。
叶嘉宁喊他起来,该走了,他林黛玉式蹙眉: “好痛。”叶嘉宁瞥他一眼,问麦穗: ”想吃什么?”“我都行。”麦穗说, ”你想吃什么。”
“本来想吃螃蟹。”叶嘉宁道, ”不过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应该吃不了,不如回家喝粥吧。”丁见霖马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我好了!”
吃完午饭,叶嘉宁带丁见霖去选兴趣班。
他对什么都兴趣浓厚,书法想学、画画想学、五音不全还对音乐贼心不死,自信地给老师表演了一首自学的英文歌,老师委婉建议: ”其实对音乐感兴趣的话,不如试试乐器。”
麦穗小时候也没上过兴趣班,兴奋得很,跟丁见霖一起跑来跑去地试课。
这个培训机构规模很大,除了音乐、舞蹈、绘画这些基础技能,还提供青少儿编程、国学、体育竞技、电子竞技等各种各样的课程,叶嘉宁拿着宣传册子翻看,老师在旁边给她做介绍。
她听着对方舌灿莲花的推销,看着宣传册上精彩的展示,短暂地走了个神,不知道哪里会有恋爱班可以给霍沉上。
他学得好像很快,现在还会卖惨了。
微信叮一声弹出消息,她解锁手机查看,老师礼貌地停下话头。
SS: 【不回吗】
叶嘉宁瞥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才三点。
她抬头,丁见霖跟麦穗正并肩坐在钢琴前面跟老师学指法。
【在选兴趣班】
SS: 【你想学什么】
他怎么会觉得是她自己在选兴趣班,叶嘉宁回: 【给丁见霖选的。我已经二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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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宁: 【学什么?怎么谈恋爱吗?】
霍沉坐在港域天地顶层的客厅,被她取笑之后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扭向一侧。过了几秒,他重新拿起手机。
SS: 【你不用学,我教你】
这次换叶嘉宁无言,对着对话框那句话沉默片刻,蓦地笑起来。
麦穗听见,从钢琴前面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啧啧啧。”
什么都不知道的丁见霖跟着: “啧啧啧。”
麦穗乐了: “你啧什么?”
他振振有词: “你啧什么我就啧什么。”
叶嘉宁收敛起表情,平静说: “学你们的钢琴。”
四点钟,像拧了闹钟,手机准时响起。
SS: 【几点回?】
叶嘉宁说: 【还没试完课,试完就回】
五点。
SS:【到哪了】叶嘉宁: 【到二胡了】
霍沉把手机扔到一旁,神色冷淡地坐在沙发上,撑着太阳穴。
叶嘉宁回到港域天地时已经六点,霍沉撑着头懒散地靠在沙发里在看电影,还是《卡萨布兰卡》,他好像很喜欢看这部,光叶嘉宁见到就有几次。
玄关门响,他注意力已经移过去,视线却不紧不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点都看不出隔一个小时就准时在微信提醒她一次的在意。
冬叔迎上来:”您终于回来了,已经等您一个下午了。”
叶嘉宁想说宴会八点钟开始,干嘛要等她一个下午,还没来得及说,另一侧的会客厅走出来七八个人。
霍沉不喜欢外人打扰,打扫卫生的保洁都只能每天固定时间过来,今天却热闹得很,全是陌生面孔。
她正愣着,冬叔解释道: “这是今天给您做造型的专业老师。”
两名发型师、三名经验丰富的化妆师及各自的助理,还有一位咖位颇大很难请动、现在只为一线明星服务的著名造型顾问——一个极其专业的造型团队,从下午两点便准时抵达这里,严阵以待,只为了为她做晚上出席宴会的造型。
“你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霍沉说。
叶嘉宁
点点头: ”够用了。”
她自己化妆换衣服肯定够用的,只是她不知道霍沉如此看重晚上的宴会,还请了造型团队过来。她对几位老师说了抱歉,请她们上楼。霍沉关了电影,慢条斯理地起身。
时间紧张,化妆师用最快的速度为她化了一个清透又精致的妆,头发做成低盘发,碎发垂落在颊边,她没戴什么隆重的首饰,只手腕上一条简单的锆石细银链,清淡的妆容很适合她今天的裙子。
裙子是霍沉挑的,品牌送来的高定礼服一件比一件精美华丽,他都不感兴趣,选的这件月光白缎面鱼尾裙有着珍珠般柔润细腻的质感,腰部往下延伸的褶皱是精心设计的自然,一字肩长袖设计露出她削薄白皙的双肩,手臂包裹在通透如蝉翼的欧根纱里,简单雅致又有一种轻盈的浪漫,很衬她气质。
这几年间经历的变故与忙碌的生活一点都没有折损叶嘉宁身上富养出来的气质,她穿着高跟鞋,提起裙摆从楼梯上走下来,那种小天鹅一样的高贵优雅不需要用力凹,自然而然地流淌在她骨髓里,流淌在她迈下来的每一个脚步中。
霍沉已经换好衣服,在楼下等着。
他把黑色西装穿得很随性,既不打领带,也没系扣子,量体裁身的剪裁很好地展示出他优越的身形,肩平直而挺括,窄瘦的腰线收进西裤,下面一双打眼的长腿。
斜倚着客厅的镂空隔断,等人的姿态懒散,活脱脱一个有钱人家落拓不羁的大少爷。
原本散漫没落点的目光触及从房间走出来的叶嘉宁,注视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粘在她身上便没移开过。
她很漂亮,平时是干净的漂亮,今天是夺目的漂亮,霍沉忽然间又不想去了。想带她给所有人看,昭告天下。又想把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叶嘉宁走到他跟前,看一眼他敞开的外套,他没打领带,那种端方正经的风格的确不适合他。她看了眼时钟: “你看,时间够的。”
霍沉喉腔里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目光从她白嫩的肩头滑开,几秒后又折返回来,微蹙着眉,有些挑剔的眼神在她裙子上停留几秒,捏住袖口的纱往上提。
轻纱被拉上去,一松手便慢慢落下来,他又提了第二下。那层轻飘飘的纱只是装饰,叶嘉宁被他动作弄得有点困惑: ”怎么了?”
他自己挑的衣服,
现在又看不顺眼,让冬叔去拿披肩,冠冕堂皇地说: ”外面冷。”
叶嘉宁往外看了眼。外面冷吗?二十多度的气温,下午丁见霖还在喊热,到晚间降下来几度,的确有点凉。
“车已经备好了。”冬叔笑着说。
叶嘉宁接过披肩,拿在手里想等冷了再披,被霍沉拿过去,展开,从她背后裹上来,包住两侧的肩,最后在胸前拢合。
叶嘉宁抬手按住披肩,另只手被他牵起,十指扣着,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