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接到叶茵的电话,她很少这个时间打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问叶嘉宁今天上了什么课,讲了什么,最近在医院的见习怎么样。问完她的,又问丁见霖和麦穗,说麦穗最近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叶嘉宁知道麦穗的心事是什么,却不能和她讲,只答应她会多关心麦穗一点。
她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今天话却有点多,叶嘉宁耐心答着她的问题,最后说到明天的手术,叶茵不想他们太兴师动众: ”现在的肾移植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不用小题大做,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叶嘉宁淡淡道: “不,我带一个军团过去。”
叶茵知道她在开玩笑,被她逗得笑得不行: “你的豌豆军团吗?”
叶嘉宁小的时候,曲光辉对她只有一个原则: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只给最好的。但偶尔还是会因为忙于工作放了她的鸽子之类的小事惹得叶嘉宁生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在房间门口摆上两排豌豆作军团,不许他靠近,因为曲光辉不喜欢吃豌豆。
以致于后来豌豆军团变成家里很神圣的存在,只要叶嘉宁拿出豌豆,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了。
很久以前的事,叶嘉宁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其实离婚之后,尽管叶茵自己对曲光辉的所作所为厌恶至极,甚至情感上不希望他和叶嘉宁再见面,但从未真的阻止过他看望女儿,也不会忌讳叶嘉宁提起他。起初叶嘉宁也以为她是真的潇洒不在乎,所以每次和曲光辉见面回来都会和她讲,叶茵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听,像如今保护丁见霖的表达欲一样,认真倾听她讲今天跟爸爸去玩了什么、聊了什么。
后来叶嘉宁慢慢长大,慢慢理解,她不原谅她的前夫,但用最大的宽容将他与“叶嘉宁爸爸”的身份剥离开,以尊重她拥有父亲的权利。
”你又不怕我的豌豆军团。”
“怕,怎么不怕。”叶茵道, “我不喜欢豌豆的味道,会吃只是不想被你的豌豆军团制裁。”直到今日叶嘉宁才发现这个秘密,她静默几秒: ”其实我也不爱吃。”
“我早就知道。”叶茵笑着说, “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妈妈怎么会不知道。”
叶嘉宁也笑,慢慢地和她聊了一会,车开到海边时,她看
着夜晚深蓝色的海面问: “还紧张吗?”
明天要做移植手术了,资深望重的叶主任也是会紧张的。叶茵失笑: ”不紧张了。宁宁,早点睡。”
“你也是。”叶嘉宁说, ”明天我带豌豆军团去陪你。”挂断电话之后,霍沉目光从驾驶座瞥来,不知道什么豌豆让她聊得那么开心。
”豌豆军团是什么,动画片?”
其实不太想说,童年的事多少沾点中二气息,但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将心比心,叶嘉宁觉得应该还他一个: “是正义的使者。在房间门口摆上豌豆,就代表我生气了,不喜欢吃豌豆的人将会受到制裁,要向我道歉祈求原谅。”
霍沉听完,淡淡地评价两个字: “幼稚。”
叶嘉宁: ”……”
就不该告诉他。
叶茵的手术安排在上午,虽然她再三说明不需要小题大做,下课再来看她也是一样,叶嘉宁还是请了一天的假。不止如此,她还提前替丁见霖向小莲老师请好了假。
前一晚和霍沉说过今天不去学校,叶嘉宁临要出门时,二楼卧室的门打开,刚睡醒的霍沉穿着卫衣长裤,懒散地走下来。
他没吃早餐的习惯,每次都是等她吃完饭要出门时才起,冬叔不厌其烦地劝他先吃点东西再走,他一脸没兴趣,像往常一样拎起车钥匙,要送她。
叶嘉宁要先去接丁见霖,和他一起其实很不方便,丁见霖有时候很精。她的包已经挎到肩上,看他一眼,到齿边的话转了弯: ”你先吃早餐,我可以等你几分钟。”
霍沉前几天都睡得很不好,闻言顿了下,困倦的眼皮掀起一点,问她: “不吃早餐会被制裁吗?”
“……”叶嘉宁面无表情地说, ”不吃早餐会低血糖、胆结石、智商下降。”
对于霍沉这种对寿命并不在乎的人来讲,这些威胁还不如被她制裁威慑力更大。
但他还是抬手,冬叔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忙把三明治递过来:“这个没有鸡蛋,路上吃。叶小姐很喜欢的。”
补上最后一句也没什么别的意义,就是能让霍沉赏脸多吃两口罢了。
怕赶
不上手术时间,前两科没课的小莲老师早早便带着丁见霖在校门口等候,丁见霖都快急死了,一分钟看五次自己的电话手表,皱着眉头: “叶嘉宁是不是忘记来接我啦?”
小莲老师安慰: ”应该快到了。要不给她打个电话催一催?”
丁见霖马上严肃摇头: “不能催,她在路上会着急的。”
车在成华小学大门前停下,叶嘉宁看到校门口的两人,解安全带下车时,看见霍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口罩,很自觉地戴上。
叶嘉宁有点想笑,下车从小莲老师接走丁见霖,丁见霖以为是她叫的车,www.youxs.org,刚坐上后座就超前倾着身体大声道: “司机哥哥,我认识你!”
叶嘉宁和霍沉的动作同时一顿。
霍沉往后视镜里瞥了眼。
叶嘉宁当没看见他的眼神,往后坐好,提醒丁见霖: “别套近乎。系安全带。”
丁见霖系好安全带,把书包乖巧地放到腿上,继续热情地跟霍沉搭讪,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哥哥,我们在博物馆里见过,你和你的好朋友一起来听我姐姐的讲解,你记不记得?”
霍沉修长的手将方向盘抹了半圈,一边启动引擎驶上车道,一边慢吞吞道: ”这要问你姐姐。”
叶嘉宁: ”……”
丁见霖逻辑清晰得很: “你记得不记得,只有你自己知道呀,我姐姐怎么会知道?”
霍沉说: “这个也要问她。”
丁见霖觉得他好像不太聪明,怎么自己的事都要问别人,又不好当面讲出来,太伤人,想和叶嘉宁说悄悄话,扭头却发现她已经戴上耳机听起播客,不想听他们驴唇不对马嘴的聊天。
丁见霖是个话痨,跟谁都像一见如故,叶嘉宁意外的是霍沉竟然真的能跟他聊起来,俩人聊了一路,丁见霖叽叽喳喳,霍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快到医院的路口叶嘉宁摘下耳机,听见丁见霖这个大漏勺已经跟霍沉讲到他的姐姐收过很多情书,麦麦姐姐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见过。
“是吗。”霍沉漫不经心地: “放在哪。”
丁见霖: “在一个大箱子里。”
叶嘉宁手动给他闭麦: “
你怎么不把家里的银行-卡密码告诉他?”
丁见霖精着呢: “那可不能说。”
红灯亮,迈巴赫在黄线前停下,霍沉脸色有些寡淡,没说话的兴致,在后排两双眼睛的注视里拿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识别面容,他的手指朝绿色软件点去,触到前又停住,回头扫了眼,特别注重隐私: “别看。”
丁见霖马上把头扭开,叶嘉宁正在看他神色是不是吃醋,霍沉视线继续朝她移过来,冷冷淡淡地一视同仁: ”你也转开。”
叶嘉宁无语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到医院,下车时,叶嘉宁的手已经开车门,丁见霖转头一脸严肃地盯过来。
”怎么了。”
丁见霖正义地提醒: “你还没付钱。”
叶嘉宁看向霍沉,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走个付款的流程,他靠着椅背,意味不明的眼神从叶嘉宁脸上飘过: “晚点再付。”
麦穗一晚上没睡好,跟两人在医院门口汇合,叶茵已经在做术前准备,见三个人进来,十分无奈: ”豌豆军团全军出动了?”
丁见霖蹬蹬蹬地跑到床边,不敢乱碰她,小大人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今天我要保护妈妈。”
叶茵其实不希望他们太过紧张,坦然一些、轻松一些最好: “你上完课再来,一样可以保护妈妈。”
叶嘉宁说: “他没热爱学习到那种程度。”
她不认为在这种时候,她和丁见霖坐在教室里上的那几小时的课,重要过手术室中的叶茵。尽管什么都做不了,但比起那些加减乘除诗词歌赋,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妈妈、直面生死的经历,才是丁见霖最应该上的一堂课。
叶茵被送进手术室时,三个人一路跟在她身后,丁见霖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停地问问题: “护士姐姐,会不会很疼啊?”
”你可不可以让医生轻一点点,不要让我妈妈太疼。”
护士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叶茵笑着跟他解释: ”打麻药就不疼了。”
两个半小时的手术时长,三个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金属椅上,四周安静极了。丁见霖乖乖地坐在叶嘉宁和麦穗中间,没有乱跑,也没有表现出这
个年龄小孩常见的躁动。
他不像大人见多识广,这间手术室外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等候。也不如叶嘉宁成熟稳重,很多时候已经能做到情绪稳定,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妈妈被医护人员推进里面,第一次看到那盏红灯亮起,心就像悬在椅子上的双腿一样,没有落点。
坚持了好久,他才轻轻拽了一下叶嘉宁的袖子,说: ”叶嘉宁,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叶嘉宁坦诚地说。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贫穷,也不惧鬼神。但她和六岁的丁见霖一样,害怕失去妈妈。
叶嘉宁抬起手臂,让他靠到身上,一直安静坐着的麦穗从另一侧抱住他们。”不怕。”她说, “我上周去观音寺拜过,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