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是被颈间的凉意唤醒的,一睁眼便瞧见梨花放大的脸正冲她笑着。
“展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喉间干涩的展颜哑着声,“我想喝点水。”
梨花收起手边的药罐,扶她坐了起来,又端来茶水递给她。
她记得自己好像和池钰一同对杀鬼市的小鬼来着,她抬手欲抚向有些刺痛的脖颈儿。
梨花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手,“刚敷了药,你这么抓就白敷了。”
“我脖子怎么了?”
“八成是在鬼市里伤着了,好大一个五指印呢。”
展颜依稀记得,最后她好像被鬼气冻得意识模糊,吸了池钰的灵力
心头咯噔一下,展颜猛然抬头,抓着梨花的手,有些急切的问道:“池钰呢?池钰在哪儿?”
在那样凶险的情况中,她不管不顾的吸取他的灵力。他不仅要带着她逃命,还要被迫分灵力给她,再怎么实力高深的人也只怕会受到损伤。
先前二人在落霞峰上分明就是水火不容,怎的展姑娘刚醒就要找池钰呢?
梨花按下心头的疑惑,看着展颜略显焦急的神色,迟疑地问道:“展姑娘与池钰公子可是在鬼市里遇到了什么情况?”
梨花的避而不答让展颜产生了误会,她以为自己害了池钰,连忙翻身下床,急切地往外走去。
“哎哎哎,展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梨花连忙拦住她,示意她坐下。
两人拉扯之下,茶盏应声碎裂,一不留神,展颜踩到了碎片。
尖锐的痛感惹得她痛呼一声,眼中的泪水瞬间滑落,心头的罪恶感压得她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
“呀,都流血了。”梨花瞄到地上的血迹,心疼的扶着展颜,“展姑娘快坐下吧,你的脚受伤了。”
立在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嗓音微微压低问道:“怎么了?”
梨花拉不住展颜,无奈的说道:“少爷,展姑娘不知怎么回事,非要闹着出去,伤到了脚。”
唐时锦抬手推了半扇门板,又觉不妥,连忙问道:“方便吗?”
屋内的两个姑娘衣衫整齐,真难为他想的周到。
梨花喊道:“方便的。”
唐时锦这才走了进去,一进门便见展颜赤脚踩在地上,佝着身子,似是不舒服的样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展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泪眼婆娑的望向唐时锦,哽咽着问道:“池钰他”
她不敢说出那样绝对的字眼,期盼的看着唐时锦。
她这般慌乱的声音还是头一次听见,唐时锦低头的一瞬间愣了愣。
少女晶莹的眸中溢满水雾,打湿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唐时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一醒来便是急着找池钰,扎破了脚都未能阻止她。
一向温润的他在这一刻来了莫名的火气,沉着脸一言不发,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偏头对着梨花说道:“给她上药。”
展颜摇着头,她抓住唐时锦的衣袖不肯放手,迫切的想得到答案,“你回答我呀。”
手中的衣袖被攥出了褶皱,唐时锦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堵得难受。闷声道:“先上药。”
见他如此,展颜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她松开手,将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泪珠如夏季绵延的雨珠,落个没完。
“他死了,是吗?”愧疚之意几乎要将她淹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池钰死了是吗?”
她哭的隐忍,肩膀一直抽动,惹人心疼,唐时锦抬手要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他没”
“说谁死了?”慵懒的声线淹没了唐时锦未说完的话。
听到声音的展颜猛地抬头,见他倚在门框上,眉梢微微上挑,清冽如深潭般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剪影。
光影勾勒描绘着他的轮廓,姿态闲雅。
泪滴戛然而止,展颜望向他,“你你没死啊。”
心中的大石头猛然落地,她刚才真的以为自己害了池钰。
瞥到她哭的发红的眼睛,池钰轻笑一声,淡淡的说道:“怎么,看到我没死,你很失望?”
展颜没听出来他嘲讽的话,认真的摇了摇头,真诚的说道:“你没死就太好了。”
她这般真诚的回答倒是让池钰有些意外,站直了身形,没有说话。
唐时锦回首看了眼池钰,瑞凤眼中多了几分冷色,“你来干什么?”
“路过此地,听见有人说我死了,我来看看是哪个活的不耐烦的说的。”
池钰察觉到唐时锦的不悦,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上扬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对着这位清俊的公子暗讽道:“唐公子一向自诩谦谦公子,这么晚了还赖在一个姑娘房中,多有不妥吧。”
挑衅意味十足的话让唐时锦瞬间起身,挡在展颜身前,隔断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汇。
“你少传风言风语!我带梨花来给展颜上药,没你想的那样失礼!”
池钰弯唇一笑,微微斜身,将目光掷向椅子上的人,只见裙摆下的玉足上裹了纱布,细腻分毫不减。
“还不快出去!”
瞧着他那副主人般的做派,池钰的目光暗了暗,无视唐时锦冷的快要结冰的眼神,径直走到展颜身边的矮凳上坐下。
长腿交叠在一起,悠闲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拇指摩挲着腰间的绳穗,扬起笑容。
“慌什么,我来是有事要跟她说。”
明明是和煦的笑容,展颜却从中读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她哑着嗓子,不解的看着他:“什么?”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她要休息了。”唐时锦站在池钰面前,下了驱客令。
“明日?”池钰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啄一口,缓缓放下,目光看向面色深沉的唐时锦,“我等不了,必须今日。”
他这副跋扈的模样让唐时锦恨得牙痒痒,顾念展颜在场,偏又无法发作,咬牙切齿的说道:“究竟何事需要麻烦展颜,说出来,我也可解。”
一声轻笑蔓延出来,池钰那双灰色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展颜,轻描淡写的说道:“鬼市里,你答应我的,”
他故意停顿一秒,勾起身旁人的好奇,坏心眼的凑近展颜,充满磁性的声音,渐渐响起:“你忘了?”
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耳畔,展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到那眼睛中闪着狡黠的光,她当即便反应过来。
这狡猾的男人是要将她体内有魅灵的事当众戳破!
“什么事?”丝毫不知二人在鬼市发生了什么的唐时锦看着二人打着哑谜,心中十分不爽,“展颜,他说的什么事?”
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情,展颜实在不敢忘。
灵士们对魅魔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态度,让她不敢赌。
“我没忘!”她飞快的说道,眼神不停的示意池钰不要再说下去。
这性格难以捉摸的男人却偏偏假装看不懂,慢悠悠的说道:“那你还不快给我解”
展颜伸手拉住他的衣袂,气息不稳的低语道:“别说啦!”
浅灰色的眼眸中滑过一片幽色,她立马软了嗓子,“行不行?”
软糯的嗓音像是在撒娇一般,听在两个男人耳中,自然有了不同的意味。。
池钰是觉得自己终于抓到这只小猫的软肋,让她不敢对自己亮出爪子。
被折损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终于扬眉吐气。
而看到两人如此自然的举动中带了些别样的亲密之后,唐时锦却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性格倔强如展颜,怎会惧怕池钰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审视的目光不停在二人面上穿梭,终于他将这归于池钰这张祸国殃民的妖孽脸上。
一定是池钰这厮蛊惑了展颜!一定是这样!
想到此处,唐时锦对池钰更加讨厌起来,“你有什么便说,威胁一个女儿家算什么本事!”
“那我”
唐时锦的一再追问让展颜心虚的厉害,她推搡着池钰,打断他的话,急切的要他离开这里。
“夜深了,你还不赶紧走!”
“急什么,唐公子问了,我岂能不答。”
池钰慵懒的坐在矮凳上,身边的人越是着急,他就越觉得有趣。
坏心眼的男人,轻轻拨弄着袖腕,半个合欢花的印记就这么大喇喇的暴露在空气中。
展颜瞬时瞳孔地震,慌乱的扯着自己的衣袖,十分惧怕被唐时锦发现异常。
细心的唐时锦自然看出展颜的不自然,见她额角上出现汗珠,以及心虚的不敢与自己对视,他心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展颜,若是受了委屈,我替你做主。”
“没什么!”展颜此时只希望身边这俩人快快住嘴,赶紧消失!
池钰更是火上浇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唐公子说得对,你要是受了委屈就说,他给你评理做主。”
亏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害了他,愧疚的不行!
现在看来,刚才的眼泪简直白流了!
展颜抬眸,狠狠的剜了眼面露温和笑意的男人!
师姐说的对!越是漂亮的东西,毒性越大!
池钰这厮,乃是天下最毒最毒的那种!
此时若是闭口不答,一定会让唐时锦生疑,追问下去,对自己很是不利。
思索片刻,展颜给了池钰一道暗语,随后看向唐时锦,“鬼市里,他救了我一命,我许诺要报答他的。”
“真的如此?”
展颜点了点头。
得知了其中的缘由后,唐时锦松了口气,看向池钰,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时时记挂着自己的恩情,真不是大丈夫所为!”
展颜怕唐时锦激怒了池钰,拆穿自己,飞快的说道:“你们赶紧回去,我要休息了。”
“那好,上了药,就好好休息吧。”唐时锦关切的看着她,“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便通知梨花。”
“嗯。你们快些走吧!”
她再次催促道,二人这才动了身。
临走时,池钰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展颜明白其中的含义。
若是她刚才许诺的东西不能兑现,她一定会死在池钰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梨花也紧跟着走了出去,她朝着唐时锦行了礼,“少爷,奴先先下去。”
“嗯,今日辛苦你了,早些休息。”
梨花福了福身便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唐时锦与池钰行走的方向同为一处,池钰在前,唐时锦在后,见他路过自己的厢房仍不停步,唐时锦立马喊道:“你干什么去。”
他那去向,分明就是
“你要不要脸!”
“什么?”被骂的池钰一脸无辜,他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理直气壮的说道:“时晗要吃糕点,我自然要给她送去。”
四下无人,儒雅的唐公子被气的终究破了功。
深夜寂静,又怕惊扰了他人,压着嗓音,指着一脸无辜相的池钰骂道:“如今夜深,你不请自来,去了展姑娘房中也就罢了,现在你不回自己屋内,还想去时晗房中?你个登徒子!不许去!”
池钰丝毫不把唐时锦的威胁放在眼中,用最平静的声音将唐时锦气的七窍生烟。
“唐公子都能在人家姑娘房中逗留,我与那姑娘清清白白又有何不可?”
狡猾的狐狸露出了尾巴,冲着拿他无可奈何的人摇了摇,“身为小姐的侍卫,自然事事以小姐意愿为先,待在小姐房中保护小姐,也是侍卫的本分。”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站在廊下气的站也站不稳的唐时锦,只抖着嗓子骂道:“我告诉你,你敢行小人之举,我一定将你打的面目全非!”
那人丝毫不理睬自己的话,堂而皇之的当着他的面,去了他妹妹的房间。
气愤的唐时锦抬脚踹向身边的石柱。
脚面传来的痛意让他几乎飙泪,要面子的唐公子环顾四周,淡定的走进自己房内,关起门来,抱着自己的脚面跳了又跳。
缓了半天才缓过来的唐时锦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池钰这种厚颜无耻的小人!
先有对他依赖成性的妹妹,如今心仪的姑娘与他有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一股深深的恼怒感袭来,前后院同时失火的唐公子默默的开始了修炼。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将那只狡猾的臭狐狸按在地上摩擦!
正欲休息的展颜忽然想起自己颈间的伤,透过水镜,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个青紫的五指印。
用自己的手比了比大小,她颇为奇怪的说道:“奇怪,我什么时候被人掐了”
再三回忆也无甚端倪,她只好问识海中的两人,“你们看到怎么回事了吗?”
藏在她体内的始作俑者心虚的不敢开口,七宝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没把实情告诉展颜。
“没有,不过”七宝想到当时霓羽控制这具身体时的场面,就一阵后怕。“日后,还是多给霓羽锁点链子,以防她在跑出去!”
展颜不明就里,忙问:“她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你师父控制她的法术弱了些。”顿了顿,七宝犹豫的说道:“因为池钰的灵力。”
展颜一愣,师父对霓羽的法术削弱并非好事,现在的她凭一己之力还控制不住霓羽,她自视内府,见霓羽一脸心虚,心中也有了判断。
“你趁我昏迷的时候出现了是吗。”
肯定的语气让霓羽无法反驳,这位魅灵之祖不觉自己有错,干巴巴的为自己狡辩,“本座也就是想试试,没想到能成功。”
“别再有下次了!”展颜难得对霓羽发了火,目光冷冰冰的看向她,“这是我的身体!你本就是附在我经脉上的残魂,要分的清谁才是主人!”
霓羽自出生以来,还未有人敢这样给她难堪。
深不可测的池钰便罢了,如今这样一个灵力不济的灵士也敢对她发火,这样的落差让她不禁难以接受。
“你竟敢对本座不敬!”
霓羽恼怒的与展颜对视,娇媚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郁之色,“你当本座稀罕你这破躯壳?若不是本座,你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如今竟对本座发火,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修炼了这么久连个剑灵都养不出来,本座都替你感到羞愧!”
一鼓作气将怒火发泄出来的霓羽气的胸膛不停浮动,双眼含着嘲讽看向她,等待她的还击。
尖锐的字句犹如扎在皮肤中的刺,看似不值一提,实则疼痛难忍。
展颜找不到任何可以辩解的词语,她静静的听完了那些话。
见她不为所动,霓羽嗤笑一声,“怎么,想对本座动用万心咒?别以为一个万心咒就能让本座俯首称臣!等你死了,本座就自由了,到那时,本座一定宰鸡买酒,大贺天下!”
十足的挑衅并未让展颜动怒,她给霓羽下万心咒只为自保,根本不为让她俯首称臣。
凤眸平静的看向霓羽,“我从未这样想过,这是最后一次。”
展颜淡淡的说道:“我吸了池钰的灵力,现在来指责你似乎显得卑鄙,所以,”她朝着霓羽看去,“把单契的解法告诉我。”
“行,本座今日才看出,你原来是这样刚愎自用的废物!”霓羽对展颜这般作态十分失望,她已经告知契约解开池钰必定会杀了她,但这家伙如同着了魔,非要解开。
“取你和他各自一滴心头血,混合后结阵,阵法亮起的时候,将血点在他眉心即可。”霓羽冷漠的看着执拗的展颜,“你若被他所杀,就别怪本座用了你这副躯壳。”
此时的霓羽对展颜已经失去了信心,她根本不想理睬展颜,将自己缩在识海中,闭目养神起来。
展颜沉默的离开,找了小巧的玉瓶,双手剑指运气逼向心窝,剧烈的疼痛感让她面色发白。
随着指尖汇集出一滴鲜红的血液,小心的挪动到玉瓶内,她才松了口气。
今日所遇之事繁多,七宝不忍她受累,偏偏此事事出紧急,犹豫之下它说道“展颜,有名单了。”
展颜没有一丝犹豫,自宝袋中拿出灵剑握在手中, 穿好鞋子,目光坚定,“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