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会一手极为高明的控兽之术,不管是鸟儿还是战马,哪怕是老虎在她手里都会很听话。小院子左边房顶上那一群猕猴和老鹰,以及房门口那头巨大的山狼,给了田凡一个信息,蕙儿就在山狼守护的房间里。
田凡往房门口看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彭老神仙进了屋。从老神仙的样子看来,他对田凡有怨气,目光中却没有杀气,所以田凡肯定蕙儿还活着。他恨不得立即就去见蕙儿,可是面对蕙儿的长辈,他不能敷衍了事。更何况,先打听一下蕙儿的态度,也许对接下来的会面更有好处。
大约是看到了田凡的表现,当他进入房间时,彭老神仙看他的目光明显地柔和了不少,可是他这一关田凡没那么容易过。
彭老神仙冷冷地道:“关上门!你年纪轻轻不怕山风,老夫可不行!”
田凡忙答应一声,将门关好。他见老神仙身前案几上泡着一壶茶,忙帮他斟上一杯茶,又后退两步,恭敬地站着。
唐老爷子和史阿并没有跟进去,见田凡将门关上,两人不由自主地长嘘一口气。对视一眼,两人走到院子门口,史阿擦了擦额头冷汗,低声道:“唐老,感觉如何?刚才彭老神仙看了我一眼,我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只要我一出手,死的会是我!我的天啊,幸亏彭老神仙对伯光没有恶意。”
唐老爷子也是心有余悸,瞥了史阿一眼,道:“老夫用的是弓箭,战斗之时需要拉开距离,若是在二十步之外,我有把握能战胜他,可是刚才距离如此之近……嘿嘿,本以为我突破第四层境界就不怕他了,没想到他的功夫也没有落下,反而更加精进了!”
史阿一愣,奇道:“唐老,你认识他?”
唐老爷子脸色有些不正常,半晌说道:“我突破第三层境界,就是因为与他对敌!那时候我完全不是对手,若不是他目的在于收服我,而不是杀我,只怕我早已化为一捧黄土了!”
史阿听师父王越说过唐老爷子的故事,此时听了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彭老神仙原来就是那个人?难怪最近几十年他销声匿迹,难怪他没有胡子!
屋内,彭老神仙见田凡表现乖巧,目光又柔和了不少,他一招手,道:“坐吧!”
田凡先谢了座,这才坐在彭老神仙对面。
彭老神仙喝了口水,道:“说说,蕙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田凡沉思一阵,认真地道:“前段时间,晚辈得了一场病,那场病很要命,晚辈差点没能挺过来。得病的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蕙儿的出走。杜夫是个笨蛋,从他找到徐州军大营到他见到我,足足用了十几天,所以我才现在才赶过来。听说蕙儿病了,我心里很着急,我想,她的病必然是因为我,所以我会劝说他跟我回去!”
彭老神仙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缓缓地道:“你和蕙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我这里离开的时候很高兴,因为你们的婚事老夫许了。可是,她回来的时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老夫七八十岁了,不用问,只是一猜就知道你们之间出了问题。说说,到底为何?”
田凡脸色有点不正常,艰难地道:“有一个人对我有恩,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另一个人,他也是我的朋友,与我也是共患难,同富贵的交情。我前一个朋友的家里人,曾经伤害过我后一个朋友的家里人。于是我后一个朋友就想杀了我前一个朋友,为自己的家里人报仇。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见到他们互相残杀,试图劝阻,调解他们的矛盾。我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直接的仇怨,前一个朋友的家里人在很久以前的确是他的家里人,可是自从我朋友家里出了变故洁癖,家人四散,那个家人早就自立门户了。说起来,这个家人离开我那朋友之后所做的事应该与我那朋友没有关系了。所以,我认为他们的仇怨没有那么大,就想劝劝他们,如果他们都当我是朋友,就应该放下彼此的仇怨,彼此即使不能成为朋友,也应该和平共处。
“可是我后一个朋友恨死了我前一个朋友的家人,而我那朋友的家人早就死了,所以他迁怒于我前一个朋友。在我劝说他们的时候,我后一个朋友偷袭我前一个朋友,我见势不妙,想也不想飞身挡在我前一个朋友前面,替他挡下了一剑。
“也许,我后一个朋友见我为了前一个朋友甘愿去死,以为在我心中他不如我前一个朋友,所以心里难过,这才离开了我。其实……如果是我后一个朋友偷袭他,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挨上一剑!对于我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为他们中任何一个挨剑我都愿意,因为到我身上那只是一剑,而到了他们身上就是一条人命。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中任何一个出现意外!”
田凡长嘘一口气,道:“老神仙,在你面前我不想说谎话,虽然我说谎话对我更加有利,可是我不去做。他们两个我都不想失去,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还是选择了!前段时间刚听一位长者说过,人生就是无数种选择,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即使选择之后会承受很多本不用承受的东西。我认为长者说的很有道理,我选择了,我就要承受,即使结果不能为我所控制,甚至最后因为这种选择而将结果变得更差。因为,我认为的肩膀足够宽阔!”
说完,田凡一脸平和的看着彭老神仙,等着他的判决。
彭老神仙揉着下巴,好一阵才长叹一声,道:“造孽哟造孽!哎,小子,你选择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因为这种选择,你可能一无所有。可是,就因为你选了这样一条路,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是在用心保护你们彼此,你尊重你的两个朋友。好啊,好啊,好孩子,因为你的选择,我原谅你了!”
微微一顿,他目光柔和地看着田凡,道:“蕙儿的眼光很高,他能看上你就说明你有过人的地方,这些年我也时常关注你,现在看来,你的确是蕙儿最好的选择。”
田凡长出一口气,身体前倾,为他续上茶,道:“多谢师父!”
彭老神仙呵呵一笑,道:“先不忙叫师父,我刚才说我原谅了你,也说你是蕙儿最好的选择,可是……下面的话,可能会很不入耳!伯光,你是蕙儿最好的选择,可是,你会选择蕙儿吗?”
田凡一愣,道:“师……老神仙,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选择两个人都不辜负!现在我依旧坚持我的选择。”
彭老神仙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坚持是个好习惯,可是如果你发现你所坚持的,与你想象的不同,甚至因为你的坚持会导致一场滔天大祸,你还会坚持吗?”
微微一顿,他道:“我想,蕙儿应该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世吧?”
田凡立即坐直了身体,急切地道:“没有,我问过,可是她不说,她老是说等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的时候才告诉我!老神仙,你要告诉我?”
彭老神仙点点头,道:“不错,今天老夫就告诉你!”
顿了顿,他两眼直视房顶,漫声道:“顺帝元年,丰县人张道陵创建正一盟威教,尊老子为教主,道为最高信仰,符录斋醮为手段,以追求长生不死和成仙为最高境界。次年,也就是汉安元年,琅琊人于吉受到张道陵点化,总结前人道家经典编制《太平清道领》一书。因为这番缘由,于吉对张道陵异常崇拜,所以欲拜其为师。张道陵本身就想增强正一教的影响力,急需要人才,于吉本身拥有很高的道术修养,所以张道陵自然答应。可是因为于吉本身的水平和带艺从师的关系,张道陵称呼于吉为师弟,两人既是师徒,又是好友。所以于吉在正一教地位很高,仅次于张道陵。
“后来,张道陵去世,其子张衡在于吉的支持下继任教主之位,于是于吉在正一教中的地位更加高了。三十多年前,正一教人才济济,张衡有弟子无数,他的师兄弟也有不少弟子,于吉一系更是有不少弟子。其中,有十个人为其中翘楚,被称为十大弟子。这十个人都很优秀,而张道陵没有规定教主传续的规则,所以教中不免分为十个派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张衡命十大弟子分散到各地进行传教,谁传教效果好,就立谁为下一任教主。
“有一个人,他用几年的时间在冀州、青州、兖州、豫州等地传教,到熹平七年,已经有徒众五十余万人。这个人,在十大弟子中传教效果最好,所以理所应得的,他应该成为教主。就在张衡要宣布结果的时候,这个人却说出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张衡没有反汉的心,自然很愤怒,想处置这个人。可是,这个人是于吉的弟子,于吉在正一教中地位超然,张衡想先征求他的意见。
“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张衡没有想到,于吉早就被自己的弟子说服了。最后,于吉一系的几个弟子判出正一教。”
微微一顿,他看了田凡一眼,道:“故事的后半段,你应该能猜到吧?那个弟子是谁,想必你能猜到了吧?”
田凡的脖子有点发硬,他嘶声道:“那个弟子是张角?你的意思,蕙儿的父亲是张角?”
彭老神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错!接下来发生的事,想必你能猜到。蕙儿是张角的独女,是他唯一的后人。中平元年的黄巾之乱,初期黄巾军势如破竹,控制了大汉很多地方,可是当朝廷反应过来,尤其是州牧制度重启之后,地方豪强可以征集士兵防守地方,黄巾军疏于战阵的弱点便暴露出来了……”
田凡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大响,完全懵了,彭老神仙接下来说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蕙儿是张角的独女,蕙儿竟然会是张角的独女?难怪,难怪蕙儿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难怪蕙儿说保护她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张角啊,那个害得天下大乱的人,可不就是整个天下的敌人吗?一切都搞清楚了,这回真得搞清楚了!
蕙儿说的没错,收留她就是与天下为敌!
黄巾起义失败之后,有无数黄巾残部被天下间各个诸侯接收,其中曹操最占便宜,他收留青州黄巾百万众,并集中其中壮丁,由于禁训练成精锐青州兵。三国历史中,在诸侯争霸的初期,曹操有两只能影响战争走向的精锐军队,其一为青州兵,其二为吕布死后曹操接收的并州士卒。而在这个被田凡改的面目全非的当下,青州兵是曹操手下唯一的一只成规模,能影响战争走向的军队。虎豹骑虽然已经训练成功,但是规模太小,很难在正面战场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刘备也接收过一部分,比如刘辟、周仓等人,而刘焉等人也曾经接受了不少。
接收、改编黄巾起义军残部并不是过错,对于大汉天下来说甚至是好事,至少他们不再分散祸害地方。可是,被诸侯接收的黄巾残部中没有张角的绝对嫡系,比如成建制的黄巾力士,比如张角手下的那些大将。因为非嫡系在这场战争中不引人注目,属于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单个的黄巾力士并不可怕。可是嫡系就不一样了,他们深受张角的影响,身上打着张角的烙印,这样的人太引人瞩目,太招人恨了,就算再有才能,也打死不能接收。曹操在接收黄巾部众的时候,何尝不是忍痛杀了不少在起义中表现活跃的人?那些人,在黄巾军中表现出挑,以后在曹操手下就照样能表现出挑!以曹操喜爱人才的程度,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残酷的抉择。
这就像历朝历代改朝换代推翻前朝的时候,会把前朝皇室的所有成员杀死一样,即使大家都知道他们中的奶娃子很无辜,可所有人都会这么干,没有道理可讲。
嫡系就如此,那么张角的亲生女儿呢?这样的人,谁敢接受?谁有胆子接受?
你可以说人家现在没有造反的心了,可是谁会相信?这可是太平道教的直系血亲传人啊,如果有人知道她还活着,打着她的旗号,遥封她为圣女,揭竿而起,有多少盲从的太平道教教众会跟随起义?这只怕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会是多大的灾祸?所以说,在天下人看来,不论她当时几岁,不论她多么无辜,死,是唯一能让大家放心的归宿。
蕙儿,我该拿你怎么办?田凡的心,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