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整个江陵的‘文雅人士’来说,绝对是最黑暗的一天。
因为傍晚时分,大家或勾肩搭背,或三五成群,偷偷摸摸来到江陵最大的娱乐场所的时候,看见大门紧闭,门外挂着高高的免战牌,一个个不由呜呼哀哉。
经过打听之后,他们才知道,今天临江楼被人包了。
里面都是刚刚在校场上大杀四方,还意犹未尽的军爷。
而临江楼,则成了他们策马扬鞭的另一个战场。
至于能一口气包下整个临江楼的人,不用他们想也知道,肯定是江陵的大人物。
所以,他们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只期望日后的山洞能容得下他们。
而娱乐,通常都是成年人的。
像李承乾这样的未成年人,一般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
在为苏定方等人接风洗尘后,他就识趣的离开了临将楼,独自踏上了返回江湖别院的马车。
然而,他刚刚踏上马车,正准备吩咐来福驾驭马车离开的时候,裴宣在这时从门内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太,太子殿下等,等我,我还有件事,忘了给你说!”
“呵!”
李承乾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该不是想说,你们没通过考核吧?”
“那倒不是!有太子殿下的关系,就是一头猪,也能通过那考核!”
“哈哈哈!”
李承乾仰头大笑,而后摆手道:“不用拍我马屁,你说的事重要吗?不重要就改日再说,先在临江楼里好好放松放松!”
说着,便准备再次招呼来福驾驭马车离开。
就在这时,裴宣一把拉住李承乾的马车,郑重其事地道:“太子殿下!很重要!”
“嗯?”
李承乾眉头一皱,旋即深深看了眼裴宣,然后挥手道:“来马车上说!”
“诺!”
裴宣应诺一声,直接就翻上了马车。
而与此同时,来福一挥马鞭,马车顿时发出车辚辚的声音,朝前驶去。
却听李承乾沉沉地道:“说吧,到底何事?”
“太子殿下,咱们身边有陛下的奸细!”裴宣面色肃然地说道。
李承乾闻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如常地追问道:“我父皇那边,有什么新的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但太子在江陵做的事,被人密奏给了陛下,说太子意欲谋反!”
“呵!”
李承乾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张口就来!他们有证据吗?”
“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跟张都督才能平安的离开京师!”
裴宣沉着脸道:“但是,依我的推测,陛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太子殿下您,当谨慎为妙!”
“嗯,你说得有理!”
李承乾淡淡地点了点头,又话锋一转:“我让你们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该送的礼,全都送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江陵的商品就会打开关中市场,在关中贵族间,掀起不小的波澜,甚至波及异国番邦!”裴宣笑着答道。
李承乾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追问,却听裴宣又话锋一转,无奈道:“不过有件事,我给太子殿下办砸了!”
“嗯?”
李承乾一愣,不由得问道:“何事?”
“就是您让我探访裴寂,观察裴寂的事,我跟他大吵了一架....”
说着,裴宣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承乾。
听得李承乾一愣一愣的,最终忍不住朝裴宣竖起一根大拇指,感叹道:“你牛逼!居然敢当面骂裴寂是老狗!”
“呃,这个....”
裴宣尴尬得嘴角一抽,旋即有些郁闷地道:“主要是他的话太让人生气了!我都已经明里暗里的表示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他还不停的骂我,不停的数落我,甚至还骂我爹!我就没忍住....”
“所以你爹,真是他害死的?”
“我不确定,但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好吧!不过也没什么,照你刚才说的,裴寂应该蹦跶不了多久了!”
“啊?为什么啊?我看他最近在朝中很活跃啊!甚至还扬言帮我搞定考核的事!”裴宣有些诧异地说道。
李承乾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些都是表象,我父皇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他既然能舍去我舅舅长孙无忌,就不可能留着裴寂!”
“更何况,裴寂还跟五姓七望的人勾结在一起,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是!”
裴宣想了想,觉得李承乾说的有些道理,又嘲讽似的道:“裴寂那老狗,到现在还分不清形势,以为靠他一个人,就能稳住自己的人脉,殊不知,没了太上皇,他什么都不是!”
“呵!”
李承乾笑了,然后有些古怪地道:“除了裴寂与五姓七望勾结的事,朝中还有什么大事吗?”
“有!”
裴宣连忙道:“据我所知,继上次雪灾之后,大唐各地又发生了旱灾,如果旱灾不能缓解,今年恐怕颗粒无收!”
“这么说,又要闹一次粮食荒了?”
“嗯,很有可能!”
裴宣点了点头,而后又笑着朝李承乾拱手:“多亏太子殿下有先见之明,我江陵的粮食储备,空前高涨,相信在粮食荒的时候,又能大赚一笔!”
“糊涂!”
李承乾面色一沉,冷声呵斥道:“我们是官府,是朝廷,岂能发国难财?!你想不想活了?”
“啊?!”
裴宣吓了一跳,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承乾的脚下,磕头碰脑道;“太子殿下恕罪!臣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臣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饶了臣一命,臣.....”
“够了!”
李承乾不耐烦地打断了裴宣说的话,然后伸出一只脚,踩在裴宣的手掌上,用力的扭了扭,平静而威严地道:“今日就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再有下次,孤不会再饶恕你,明白吗?”
“明,明白....”
裴宣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直冒,连连磕头碰脑。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承乾小小年纪,就如此喜怒无常,颇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这也太可怕了。
却听李承乾又冷冷道:“孤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德行,现在给孤听好了,你是孤的臣子,也是大唐的官吏,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清楚,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是是是,臣谨遵太子殿下教令!”
“滚吧!”
很快,裴宣就心有余悸的滚下了马车。
而李承乾则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仔细回想裴宣从长安带回来的各种信息。
李二陛下在江陵安排眼线的事,根本瞒不住他。
他甚至都知道,哪些人是李二陛下的眼线。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谁密奏他意欲谋反的。
更关键的是,李二陛下会不会相信他,意欲谋反这件事。
如果李二陛下相信,接下来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唉!”
想到这里,李承乾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时间还是不够啊!”
“如果再给我几年的时间,不说取而代之,至少能与他分庭抗衡!可是如今,这该怎么办呢?”
“太子殿下!”
就在李承乾自言自语的当口,前面驾驭马车的来福,冷不防的叫了他一声。
“何事?”
李承乾皱眉问道。
却听来福又道:“前面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何人如此大胆?”
李承乾吓了一跳,不由得追问道:“是刺客吗?!”
“呃,看起来好像不是刺客,要不您自己出来看看?”
“什么话这是!”
李承乾没好气地踹了脚来福,但转念一想,既然来福说不像刺客,那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窗帘,然后露出半个头,朝马车外看去。
“咦?怎么是你?”
李承乾看到拦路之人,不禁微微一诧。
......
另一边。
大唐北部边境,朔方城外二十里,唐军大营。
长孙无忌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爽快过。
以前他都是跟在李世民身边,南征北战,出谋划策,任劳任怨,直到帮李世民坐上皇位,他都是个没有实权的臣子。
可是如今,他却是执掌大军,平定梁师都的关内道行军大总管。
这是真正的,自己做主办的事。
比起当初平定罗艺叛乱那会儿,还要威风八面。
毕竟平定罗艺叛乱那会儿的情况,和现在大不一样。
正所谓,人最在乎的不是已经得到的,而是已经失去的。
从长孙无忌为李世民失去朝中的官职的时候,他就明白,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所以,他现在有多威风八面,就有多感谢李承乾。
若不是李承乾,他不可能这么快东山再起。
虽然李承乾也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但对已经失去过一切的长孙无忌来说,是非对错,他已无心再管。
反正他与李承乾也绑定在一起了。
“报!”
就在长孙无忌坐在军帐里,闭目养神得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道禀报声。
“何事?”
长孙无忌缓缓睁开眼睛,不怒自威地问道。
却听禀报之人小心翼翼地道:“禀大将军,梁师都那边派人来和谈,刘长史请您定夺!”
“人呢?”
“在外面!”
“带他进来!叫薛万彻过来见我!”
“是!”
很快,几名士兵就带着一名粱师都的使者,走了进来。
而与此同时,薛万彻也走了进来。
“大将军,你叫我?”薛万彻直接开口询问道。
长孙无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他吩咐道:“拔出你的配剑,我问他什么,若不好好回答,斩掉他一条胳膊!若敢骗我,直接杀了便是!”
“啊?”
梁师都使者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大将军怎么这样啊?”
“哼!”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而后眯起眼睛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大唐派到朔方的使者,就是被粱师都杀得吧?”
“啊?这!”
梁师都使者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却听长孙无忌又沉沉地道:“现在我问你,梁师都凭什么与我和谈?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与它和谈?”
“啊,这个,”
梁师都使者一脸犹豫。
“唰!”
薛万彻瞬间拔出配剑。
梁师都使者吓了一跳,连忙道:“是这样的大将军,我们陛下.....”
“嗯?”
“哦哦哦,我们梁将军,是我们梁将军,他说,我们都是中原人,没必要自相残杀,有什么事,可以和谈!他可以在朔方开辟一条让唐军自由通行的官道,愿意提供突厥人的情报,只要大唐退兵,他甚至可以向大唐称臣,让梁国成为大唐的藩属国....”
“荒谬!”
还没等梁师都使者把话说完,长孙无忌就愤然打断了他,冷冷道:“什么狗屁藩属国,他梁师都也配当国君?朔方自古以来都是我中原的领土!他只不过是突厥人的一条狗而已!也配跟我大唐提条件?!”
“这....”
梁师都使者欲言又止,额头上冷汗直冒。
却听长孙无忌又沉声道:“今日我不杀你,是想让你回去告诉梁师都,要么投降,要么死,没有别的路可选!”
“是是是,小人这就回去告诉我们梁将军!”
点头哈腰的说着,这名梁师都使者便欲离开,哪知薛万彻直接一个横刀立马,就将他给截住了。
“啊!”
他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然后跪着转过身,朝长孙无忌叩头道:“大将军饶命啊!我只是一个传话的,我对大唐没有恶意啊,我我我,我其实心向大唐的....”
“呵!”
长孙无忌呵了一声,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笑吟吟地道:
“本将军知道你对大唐没有恶意,本将军也知道,朔方城里很多人都对大唐没有恶意,本将军也不怕告诉你,我此次出兵朔方,是为了报梁师都杀我侄子之仇的!”
“啊?那位使者大人竟是....”
“嘘!别说出来,会死人的!”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小人明白了,大将军要报仇,大将军要梁师都死无葬身之地!”
“诶对了,记得回去告诉梁师都!”
“不不不,小人绝不会告诉梁师都,小人要告诉那些对梁师都不满的人!”
“哈哈哈哈!”
长孙无忌冷不防的仰头大笑。
梁师都使者也讪讪地陪他笑了起来。
直到长孙无忌的笑声渐渐停歇,才听梁师都使者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不瞒大将军,朔方城内部已经混乱不堪了,梁师都大将李正宝,应该也心向大唐!”
“哦?”长孙无忌眉毛一挑,不禁有些古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不瞒大将军,小人正是李正宝的侄子!”
“呃,”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而后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侄子!”
轰隆!
梁师都使者闻言,如遭雷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而后含泪朝长孙无忌拱手:“元宝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某愿....”
“打住打住!”
听到李元宝的话,长孙无忌脸都黑了,连忙抬手阻止了他,然后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道:
“你回去告诉心向大唐之人,我大唐陛下交代了,凡是归顺我大唐的朔方官吏,将领,不仅待遇依旧,还可以加官晋爵!凡是跟我大唐做对的,一律抄家灭族!”
“大将军放心,臣一定谨遵上命!”
“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
“慢着!”
李元宝一愣,不由扭头看向长孙无忌:“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梁师都生性多疑,你就打算这么回去吗?”长孙无忌冷哼道。
李元宝恍然大悟,而后看向薛万彻,暗牙一咬,伸出手臂道:“薛将军,借把力!”
“呃,”
薛万彻一脸犹豫,随后看向长孙无忌。
只见长孙无忌深深看了李元宝一眼,而后笑道:“手臂就不用留下了,挨几鞭子就行!”
“谢大将军!”
李元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朝长孙无忌恭敬一礼。
紧接着,长孙无忌的军帐里,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见到有士兵将李元宝从长孙无忌的军帐里拖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长孙无忌的军帐里。
薛万彻一脸疑惑地道:“大将军,我们明明有实力灭掉梁师都,为何还跟他玩这么多阴谋诡计?”
“呵呵....”
长孙无忌笑了笑,而后看了眼薛万彻,悠悠道:“薛将军是沙场老将,莫非还不明白,上兵伐谋的道理?梁师都内部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如果我推断的不错,隔不了多久,梁师都内部就会反叛丛生,届时,罗艺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啊!”
薛万彻吓了一跳,不由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梁师都的手下会杀了他,投降我们?!”
“很有可能!”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薛万彻:“这是太子殿下的推断,你难道还不信太子殿下?”
“哦——”
薛万彻恍然大悟的拉了个长音。
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可是,两位刘大人一直主战,还说要上奏朝廷,说大将军延误战机!”
“呵!”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胆敢祸乱军心者,杀无赦!”
“嘶!”
薛万彻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长孙无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他又有些好奇,长孙无忌为何会如此,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大将军该不会是在等太子殿下吧?”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而后目光锐利的看向薛万彻,平静而淡漠地道:“你不能太聪明....”
薛万彻脸色瞬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