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无名是送荀道长来安庆王府,后来荀道长他们被留下,荀道长便将无名拖了出来,容昭没有迟疑,直接将无名留下做了车夫。
这么一说,还真是她主动留他。
顿时,容昭有些不自在。她咳嗽一声,转移话题:"你的伤口非常严重,不许乱动。"
无名缓缓点头。
容昭忍着伤口的痛楚去将火堆往他们身边移动,然而就在她转身瞬间,无名立刻撑着坐了起来,还迅速穿上衣服。
容昭转身,面无表情:“你想死啊?”
他们的这种处理方式非常简陋,现在迫切需要大夫与药物,她伤不算严重还好,但无名伤势太重,她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无名抿了抿唇,对她轻轻笑了笑,"我没事。"
容昭:她懒得理他,只将火堆扒拉近了些,又添了柴火。
如今十月中旬,天已十分寒冷,火堆若是不烧大些,她真担心两人今晚没等到人就冻死了。夜里在野外,真是冷得人骨头疼。
无名见她不说话了,迟疑片刻,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容昭:“想事。”
无名疑惑:"是想谁动的手?"
荒郊野岭,天寒地冻,伤势严重,在人找到他们之前还有得熬。
所以容昭抬头望天,叹道:“我在想,电——里面的主角被人追杀,流落野外,起码还有个山洞,而我们俩只能躲在树下,守着一个火堆,可怜兮兮。"
她贫了一下,缓和紧绷的情绪。
无名:"…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点什么,但嘴角缓缓带上笑意。
而仰着头正准备收回脑袋的容昭微顿,她感觉到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这个季节大树上没几叶子,那冰凉凉的东西落下一片后,便越来越多。
——下雪了。
容昭无语:"……哦,唯一的火堆可能都快没了。"
这是什么倒霉催的日子?先是遭遇刺杀,随即今年第一场雪也下在他们流落荒野的时候。
无名看她无语的样子反而想笑,他嘴角扬了扬,缓缓开口:"没了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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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担心容昭害怕,安慰:“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他自然会护着她。
虽然这次身边没带人,但他能在杀手刀下护住她,便也能在野外护住她。
而且,他的人发现他没按时到驿站,也会行动。
容昭叹气,整个人都蔫头耷脑。
她将双腿曲起,脑袋放在膝盖上,甚至觉得有些困了,微微眯了眯眼。无名时刻注意着她,立刻坐过去,推了推她,皱眉:“别睡。”
带着伤,又是这样的天,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无名见过许多人一睡就再也没睁开眼,说不清是因为伤还是被冻死。
容昭深吸一口气,看向他腰间的伤,有些恼了:"让你不要动,你是真不要命了?"
腰上有伤,动来动去,都会扯到伤口。而那些草木灰的效果也十分有限,无名若是不当心,恐怕要失血过多而死。
无名僵住,一动不动。
容昭不再说话,看向火堆,撑着眼睛。她当然知道不能睡过去,所以硬熬着,与本能做斗争。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风吹动雪花,缓缓落下,冷、痛还很饿。两人都在听对方的呼吸声,生怕声音消失。
无名挨着容昭,他害怕容昭睡过去,一直盯着她,没话找话:"你真的不好奇是谁干的?"
容昭声音有气无力:"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人。"
杀手这种东西,她来这个世界半年,又是安庆王府世子,她完全不知道有这种存在,说明极为罕见,一般不会行动。
那么,能有这种能力且可能会动手,安庆王之上,只有四个人。
无名声音冰冷:“三位皇子中的一个。”皇帝排除,那么便只剩三位皇子。容昭点了点头:"二皇子或者三皇子。"这是肯定句。
无名疑惑:"你不怀疑五皇子?"
容昭摇头:“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用杀手杀我,否则就不会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不断示好。"
她动用有些僵硬的脑袋,让自己千万不要睡过去。
无名想到裴钦的
热情,抿了抿唇,声音越发冷:“或许正是他不断接近你示好,等你出事,他才能摘干净。"
容昭还是摇头:“或许是直觉吧。”
顿了顿,她的眼中闪过疑惑:“不过五皇子有些奇怪,上一次见面行事无脑,可我又总觉得他不
是这么蠢的人。"
虽然有皇帝宠爱,但能和两个哥哥夺嫡的人,怎么会那么蠢?便是好色,会见色起意到这种程度吗?容昭始终觉得奇怪。
五皇子的违和之处太多。
无名点头,冷静分析:“五皇子一直很聪明,而且,他有皇帝宠爱,一贯高傲,在与你不欢而散后还在外说你好话,向你示好,过于热情,反而有异。"
顿了顿,他冷漠地补充:“他这态度倒不像是拉拢人,倒像是图谋不轨。”五皇子不是无脑,相反,此人非常聪明。
容昭一怔。她脑海中反复闪过无名的话,一遍又一遍。
电光火石,她突然就变了脸,放在膝盖上的脑袋猛地抬起来,手握紧成拳。
最坏的情况出现——
五皇子已经发现她是女子!
容昭身体很痛,头也晕乎乎很沉,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因为这个结论吓出一身冷汗,同时脑袋高速运转,疯狂思索。
对了!裴钦再好色,当初福禄轩初见也不至于那般糊涂,糊涂到像是酒囊饭袋的蠢货。
可裴钦并不蠢。
那么,当初那些奇怪的反应,甚至故意拉着的手..是试探。
第一次见面,是裴钦的试探,他在那次便确定了她的女子身份。
第二次见面,裴钦态度完全不同,那是他已经确定,不需再试探容昭。
至于对外说容昭好话,不生气……容昭冷笑,他知道了她和安庆王府的最大秘密,他们的命捏在他的手上,他会生什么气?
再联想他对自己的刻意“亲近”,以及那一句“什么都可以”……他恐怕不仅想将安庆王府纳入他的势力范围,还想娶她。
在古代,女子嫁人,相当于将身家性命交付。裴钦是三位皇子中唯一还没成婚的,有什么比娶容昭更便捷的方式?
——这恐怕就是他的图谋。
当真是好大的野心!
容昭目光犀利,死死盯着前方,带着杀气。
但同时,她的脑海中疯狂思索破局办法,此事若是不好好处理,会是安庆王府迄今为止最大的危机。
无名跟着容昭许久,从她在京中崭露头角开始,他便一直随她出入各种地方,随她一步步走到现在。
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容昭眼中看到如此可怕的情绪,剥去了那层笑语盈盈的外衣,她的眼神如刀,似乎要将什么人千刀万剐般。
结合之前的对话——
那人是裴钦。
无名有些疑惑,他一向聪慧,但此时没能理解容昭的情绪,他声音带着试探:“你在生气?”很容易这般联想,他提到裴钦“图谋不轨”,容昭便这般反应,那多半是生气。
容昭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随口道:“是呀,生气,我为男儿,他对我图谋不轨,如何能不生气?"
无名闻言,莫名半喜半忧,心口有些不适。也对,任何男子都不会想要别的男子喜欢,那是耻辱吧?
他没理会不适,又道:"所以,这次杀手可能是三位皇子当中的任何一个?"容昭眼神深不见底:"那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三位皇子都对我有杀机就行。"无名沉默片刻,没说话。
容昭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胸口郁气吐出,声音轻轻:"不去淮州了,回京城,我有要事要办。"无名一脸诧异。
容昭苍白的唇轻启:“我要回去见三位皇子。”
三皇子刚刚拉拢她失败,正是对她不喜之时;五皇子看穿她的身份,相当于手握安庆王九族性命;二皇子似乎没有交集,却极有可能是派出杀手之人。
三位皇子如今都是她的难关。而她作为一个异姓王之子,阶级地位比他们低,天生受制于人。
所以,分店之事并非当务之急,眼下她得回去见他们。
无名越发诧异,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黑夜中,专注地盯着容昭,火苗在眼中跳跃,带着疑惑,"你要做什么?质问他们?"
"不,”容昭缓缓开口:“我要与他们合作。"
无名:"为什么?他们中有人要杀你。"
容昭看向他,看着那张好看的脸。
在打斗中,无名额前碎发早就挡不住眉眼,一张棱角分明却又精致好看的脸完全暴露,此时眉头紧锁,却不损分毫俊秀。
容昭看着他的眼睛,凤眼中满是深沉,声音沙哑:“无名,我如今地位不如他们,又不能将派出杀手的背后之人一杀了事,生杀大权甚至都在裴家人手上,我能硬气什么?
"这便是阶级,裴家是皇族,是掌控天下的人,我一日末能撬动阶级,就一日不能与背后之人硬
碰硬。"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继续:"所以,为什么不能合作?既然不能对付他们,那就要让他们不能对付我。我无需知道是谁杀我,我要做的是——让他们再也不会、不敢杀我。"
一定要弄清楚凶手吗?
她现在能报仇吗?
不能,既然如此,她只要让凶手不敢、不会再杀她,便好。报仇,那是有实
力之后的事情。
无名怔在原地。半晌,他声音沙哑:你能与要你命、你恨之人,冷静相处?
他像是想到什么,眼中的情绪浓烈,手指捏着衣服,指尖泛白。
容昭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不能?我还能对他们笑。无名,实力才能决定话语权,我们如今尚未有嚣张的势力,那便只有一个字——忍。
忍?无名轻轻重复这个字,眼神飘散。
容昭:“今日之笑,未必不是他日之刀,我不知道你刚刚所说‘恨之人’是谁,但你与我一样,恐怕尚无反击之力吧?
无名不言,显然是默认。
容昭脑袋重新放回膝盖上,扯了扯嘴角,声音轻轻:况且,谁说笑就是好事?三位皇子..…三足鼎立,也是一团乱麻,我且在中间游走一二,让他们斗得更激烈些……也不是不可……
声音越来越小。
无名沉浸在思绪中,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容昭那句话——今日之笑,未必不是他日之刀。
无名自认从小聪慧,师父曾说,他肖其父,而他父亲是那顶顶聪明之人。可是,他到底还年轻,心中有压不住的恨与怒,始终难以面
对。
容昭比他年纪还小,却能一言点醒他。
无名喃喃:今日之笑,未尝不是他日之刀……深吸一口气,无名收回思绪,这时他发现容昭安静伏在膝盖上,几乎没有动静。
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无名面色一变,猛地起身,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口,轻轻拉过容昭看她的脸。
——容昭闭着眼,一脸潮红。
容昭,容昭!无名呼吸急促,眼中满是焦急。容昭没有回答。
无名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滚烫温度传来,无名面露惊骇。好几日舟车劳顿、被追杀、受伤、下雪低温……容昭身体撑不住,发了热。
而这无疑是当下最危险的情况。
没有迟疑,无名立刻将她背了起来,朝着他们树林外走去。——不能再等了。
若是谢洪不能及时赶到,容昭可能会死。
而一想到这个结果,无名手握紧,脚步加快,今夜是雪天,淡淡的月光撒在雪上,再加上无名眼睛好,勉强能看清方向。
他选择返回马车。
那里面有容昭从府上大夫们那里弄来的药,各种药都有。
无名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流下,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中。无名脚步有些踉跄,却还是越来越快。
一片片雪花落在容昭头上,无名脸上,冰冷的温度似乎能把人身上的温度带走,寒风吹过,滴落的鲜血很快就与雪融为一体,只留下一点点红。
容昭脑袋在无名脖颈,无力垂着,无名时不时偏头去碰一下容昭的脸。滚烫的温度让他害怕,却又让他松口气。——他害怕身上之人变得冰冷。
无名不敢想如果容昭死去,他究竟还能不能活下去。
咯吱咯吱——脚踩在雪地上,声音清晰耳闻。
寒风呼啸,雪越来越大,雪花纷纷。
那一段距离其实不长,但无名却觉得像是看不到天亮,通红的眼眶逐渐湿润,绝望在蔓延。那一晚其实没过去多久,却漫长如过了整个寒冬。
背上的力量与温度,支持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茫茫雪地之上,两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在与死神争
命,一个想活,一个想她活,血染红了白地。
终究是两个可怜人,以及两个承载无数重担的肩膀。-
无名不知道踏着寒风与雪走了多久,在走到马路上,在看到倒在地上马车时,他只觉得腿似乎都软了,几乎站不稳。
可实际上却是他苍白着脸加速,很快便走到马车旁。
石头倒在不远处,不知死活。无名也顾不上去看,他此时是凭一股气撑着,而那股气是——救容昭。
马车侧翻,无名还是将容昭放了进去,又开始翻找桌子下面藏着的各种药瓶。
上面贴有名字,无名将两种药丸喂给容昭,立刻撕下块夹层干净的衣服,将另一个塞紧的小瓶拿出来,倒在手上的布上。
——这是安庆王府提纯的烈酒,能救命。
无名一边擦着容昭的额头,一边点上抽屉拿出的火折子与蜡烛,立在旁边。再给容昭喂下几口清水。容昭求生意识很强,哪怕高烧,依旧十分配合地吞咽。
无名擦着,容昭始终高热不退,甚至一路从林中走来,温度更高。他的呼吸在变得急促,脸越来越苍白,额间冒出冷汗,声音轻轻:“容昭……”
容昭没有丝毫反应。
无名越发焦急,想了想,一咬牙,一边将烈酒继续倒在布上,一边解开她的衣服。
领口刚刚拉开,束胸已现。
无名立刻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所以的怀疑都只需要一个火苗,立刻点燃。就像容昭一下子将五皇子的反常全都分析出来,无名也在一瞬间分析出容昭所有的反常。
怪不得前十七年安庆王府世子不出门。怪不得她那么着急。怪不得她身边人这般少。
——安庆王世子,竟然是女子!
女扮男装,一手建立福禄庄、福禄轩与团团的女子,将四大亲王、京中青年才俊拿捏在手上的女子!
无名指甲将掌心掐出血,这才清醒过来,来不及多想,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容昭性命。
抱歉,冒昧了……
无名蒙住眼,并未褪掉她的里衫,迅速将烈酒擦过一些部位,又迅速给她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这才解开蒙住眼的布条。
他紧紧盯着容昭,时刻注意着她
的情况,眼眸深不见底。过了一会儿,烈酒似乎有效,容昭的温度没有再涨上去,反而有所下降。
他又赶紧给她喂了两次水,见她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谁跟你都是男
想想之前容昭理直气壮说“都是男人”,无名便有些无奈。
——她到底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那些话的?
这时,无名听到远处有动静。
他神情一凛,竖起耳朵,立刻警戒起来。
世子!
世子!世子!
一声声喊声响起,谢洪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已经绝望。
无名闻言松了口气,掀开马车帘子,扬声喊道:谢叔,这里!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几乎喊不出声音。
好在,谢洪听到了,惊喜声响起:世子,世子!
他带着人冲了过来。
谢洪骑着马,带着一个人冲了过来,在马车前刹车,他直接将人从马上拽下来,往马车扯过去。
那人明显是个大夫,这一路颠簸过来,人都站不稳,呼吸急促,头发凌乱,抱着个药箱,状态比谢洪还差。
谢洪急道:快给世子看看!
驿站那边没有大夫,谢洪只能去周边村子抓了个大夫就拖上马,一路狂奔在前,其他人还在后面跟着,还要沿路找人。
他倒是也聪明,离开这么久,容昭他们要不出事,要不就是受伤,结局已定。所以,带打手来根本没用,最重要的是大夫!
果然,看这情况就知道,他选对了,现在就需要大夫。大夫抱着药箱勉强站稳,眼睛都还是花的,什么也看不到。
谢洪催促:快给世子看看!
无名抿唇,突然道:“本世子无事,先给她看看。”
谢洪一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大夫能号出男女,而他刚刚叫了世子!
谢洪一口一跳,隐隐懊恼。
他太不谨慎了!
随即,他又惊恐地看向无名,眼神震惊,满脸错愕。
>无名已经将大夫拉上车,大夫号过脉,松了口气:“这位小姐无事了,刚刚烧了高热,很是危险,幸好及时处理,是不是已经用过药?
果然,大夫号出来了!
而且容昭此时头发散开,衣服也脏兮兮的,只有微弱烛光,所以大夫没看出任何异常。
无名点头:“用过了。”
大夫:“那就好那就好。”
想到面前这人是世子,虽然烛光有些暗,他又遮住眉眼看不太清楚,但还是恭敬道:“世子,这位小姐只需要处理好伤口,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喝一剂药便可无事。
顿了顿,他又说:“倒是世子,恐怕伤势有些重,必须现在处理,而且,恐怕暂时不要移动……
这么重的血腥味,再看那满身刀口,明显这男子更加严重。
无名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谢洪:把车翻过来,套在马车上,我们先去驿站。大夫插话:世子,可是你的伤…这不能移动啊!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位“世子”可是命悬一线的伤势啊,现在完全是凭一口气撑着,状态极其
糟糕。
无名摇头:没事,车上处理。
而谢洪更是直接应道:“是。”
——比起无名,当然是他家世子更加重要!
给容昭上完药,大夫又抱着药箱给刚刚发现的、只剩下一口气的石头进行“抢救”,无名抱着容昭,谢洪去翻马车,套上马匹。
这大夫处理完伤口,长出一口气。
他余光注意到那边,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位女子到底是何人?怎么感觉比什么世子还要贵重?
竟然连家仆都首先考虑女子,更被说那浑身是伤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