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黄雀之后
一笑之后，这张浮现在夜空中的脸，倏地又消失不见了。
这张脸，出现得极是突兀，消失得也极快。从出现到消失，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陆潜都没来得及仔细看。
他的脸，为什么会出现在天空之上？
如果是在从前，陆潜或许会很疑惑。
不过这一刻，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祝家庄，祝士衡！
除了宗门和朝廷外，难道说，还有第三拨力量来到这里了？
陆潜稍加思忖后，立刻吩咐唐东卿道：“你去，悄悄盯着王玄。如果祂进入五色山了，你就立刻回来跟我汇合；如果祂只是送王姿懿进了，而自己没有进去，你盯着祂的行踪，随时向我汇报。”
“是，主人。”
唐东卿应了一声，立刻一阵风般向北方的五色山飞去。
而陆潜则带着汪沅漳，向南飞去。
少倾，陆潜还在路上，便听到唐东卿用精神力向他传音道：“两个人都不见了，应该是都进去了。”
陆潜道：“好，伱回来吧。”
“是，主人。”
其实，见识了王玄的手段之后，陆潜对祂已经不怎么担心了。
就算是号称大离第一高手的贺炳年，也不可能能够拿祂怎么样。叫唐东卿去看看，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不多时，陆潜带着汪沅漳，以及在半路赶来的敖兰奚和杜果果，回到了小木屋。
小木屋中，空空旷旷，只有一只羊的尸体躺在地上。
除此之外，其它的跟他离开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陆潜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最后走到羊的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手抓羊角，将死羊掀开。
地板上，羊尸体原先躺的地方，现出一行娟秀的字迹：
“小陆哥，回客栈等我。”
一看就是王姿容的字迹。
陆潜用脚抹掉字迹，站起身来，看了杜果果一眼。
杜果果见了，大是羞愧。之前陆潜叫她好好检查屋子，她竟没发现这只羊的尸体被动过。
这时，陆潜的脑海中，突然间又传来了唐东卿的声音：“主人，这边好像有点情况啊。”
陆潜问道：“什么情况？”
未等陆潜发问，唐东卿便继续说道：“有好大一批僵尸，正在南下。奇怪的是，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刚刚死掉的，尸体的颜色都没有多少改变，怎么就尸变了呢？它们的身上，都披着铠甲，像是朝廷军队的制式……”
陆潜闻言，心头一跳：“朝廷的大军，竟然覆灭了？贺炳年呢？”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的没有一点声息？”
“不对，之前甘展突然快速移动，恐怕跟此有关，只可惜他在死之前，连一个字都没传过来。”
“能悄无声息地歼灭这样一支朝廷大军，谁能够有这种力量？”
“他们既然是刚死不久，怎么会这么快就尸变呢？”
不期然的，陆潜想到了，他在离开五色山时，天空中惊鸿一现的那张脸。
看样子，那不是他出现了幻觉。
朝廷一直潜伏在背后，准备做黄雀，伏击宗门的人。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次抓捕山神的行动，宗门在前“捕蝉”，先被“蝉”蹦碎了自己的牙；而朝廷这只黄雀，还没等出手，自己反而先被伏击了。
这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潜立刻对唐东卿传音道：“立刻回来，不要多管闲事。”
给唐东卿传音完，陆潜对汪沅漳三人道：“咱们也走。”
说罢，陆潜当先而行，向屋外走去。
刚刚走到屋门口，陆潜突然顿住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的杜果果冷不防撞在他后背上，发出“哎呦”一声。
陆潜抬头看着屋门外，面前黑黝黝的土墙。
数息的时间过去了，唐东卿，居然没有回应他？
又过了数息时间，唐东卿才回道：“主人，我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了。”
然后，陆潜便感应到，唐东卿快速向他移动过来。
陆潜稍微顿了顿，然后问道：“你后面没有尾巴跟来吧？”
唐东卿道：“没有，我这里没有看到有其他人。”
陆潜笑道：“有也没关系，我已经布置好神荼郁垒了。”
唐东卿一愣，道：“神荼郁垒？”
唐东卿新归陆潜不久，对陆潜的纸灵手段几乎没有多少了解，更不知道神荼郁垒了。
陆潜道：“你不用管，只管回来就是。”
唐东卿道：“是，主人。”
陆潜双足点地，纵身向上跳去，一丈多高的壕沟，他轻轻一跃就能跳出来。
然而，当他即将跳到壕沟上方边缘时，他的足踝，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几乎同时，下面传来了杜果果的惊呼声。
陆潜低头一看，便看到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足踝。
这只手并不大，像是女人的手，惨白的手背上，有一根根青黑色的血管暴起。
诡异的是，这些血管，比寻常的血管，要粗很多，隐约可见里面有黑色的血液在流动。
手的后面，自然有手臂。
手臂跟手背同样的颜色，同样也有暴起的青黑色的血管。
手臂很长，末端一直延伸到了黑黝黝的土墙上，没入其中。
而此时的墙壁上，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手，正从里面钻出来，张牙舞爪地向身在空中的陆潜和站在木屋门口的杜果果抓去。
密密麻麻的手臂，不知有多少条。
跟在杜果果身后的，是敖兰奚。
她一把推开杜果果，斥道：“草原上的鬼怪多了，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说着，敖兰奚一步跨出门，左手向着陆潜足底虚空一斩，“嚓”的一声，抓着陆潜的手臂便被一道无形的气刀斩断。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向前一按，在她面前，立刻现出一面无形的透明“镜子”，向土墙上压了上去。
从土墙上伸出来的手臂，被这面无形的“镜子”一压，全都缩了回去；来不及缩回去的，也被狠狠地挤压到了土墙上。
汪沅漳随后跟了出来，一把抓住杜果果，带着她飞出了壕沟，凌空悬浮在地面之上。
而陆潜此时也已经跃到了地面上，骑上了白虎。
等敖兰奚从壕沟里一出来，陆潜立刻丢出三张神火飞鸦，丢进壕沟里。
其中一张神火飞鸦，直接落在小木屋上，立时将房子点燃了。
壕沟内，火焰升腾而起，里面还夹杂着一片鬼哭之声。
脚下，青草地皮下，一阵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之下涌动一般，将上方的草皮都掀动了。
陆潜扫了一眼，对这些异动也不理会，直接架着白虎飞起来，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正如敖兰奚所说，草原上的鬼怪多了，不足为怪。
陆潜也懒得将它们一一都彻底剿灭了。
此时此刻，不宜在外面久留。
……
一个多时辰后，黑沉沉的夜空下，现出一片建筑。
正是玲珑客栈。
客栈大门口，招子上挂着一盏红灯笼，里面有的房间里也现出少许的光亮。
陆潜来到玲珑客栈前，凌空停下，然后伸手从身上拽下一个口袋，解开，将口袋倒转过来提着，向前一甩。
无数张小纸人，从口袋里飞出来，正是无面童。
这些无面童出现后，立刻四散而飞，它们手拉着手，将整座客栈都团团围住了。
做完了这些后，陆潜才从空中降落，将白虎收起，走进客栈中。
走进客栈展开的篱笆大门，右手边延伸出一处院子，左手边则是店堂。
陆潜直接走到店堂前，推开了门，让他们先进去。
而后，陆潜取出两张神荼郁垒，贴在门上，这才进屋，将门关上。
偌大的店堂内，点的灯却不多，有些昏暗。
店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年轻的小鬼坐在柜台前发呆。
他看到人进来，立刻起身往门口走来，见到陆潜，满脸欢喜地道：“陆掌柜回来啦。”
这个阴鬼，正是玲珑客栈跑堂的伙计林成。
陆潜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玲珑还没回来吗？”
林成道：“没有。店里现在也没有客人了。”
陆潜点点头。
以宗门那些人的脚程，一时片刻可还赶不到这里。
陆潜寻了一张挂灯下的桌子坐下，道：“小林，我饿了，搞点吃的去。”
小林道：“好嘞，掌柜的想吃点什么？”
陆潜道：“这大半夜的，简单点，烤一只鹿腿吧。”
“成。”
小林说完，抬头看向陆潜身后的汪沅漳四人。
陆潜离开时，带了六个阴鬼。
这次回来，却又换了四个。
而且，这四位同类，每一个，都给小林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不过，这小林有一个好处，就是从来不多嘴。
他看着汪沅漳四人，咧嘴一笑，道：“四位，你们来点什么？”
阴鬼不需要吃饭，但这不代表它们不吃东西。
而且，每一个阴鬼都有不同的爱好，侍应它们，可不能像对待人类那样按照常理猜度。
小林在玲珑客栈当了多年跑堂了，接待的阴鬼不计其数，自然深知这一点。
而且，小林忽然还发现，这四位的面孔，有两个还有点眼熟，曾经在客栈还接待过他们。
唐东卿道：“酒。”
敖兰奚道：“人血。”
说完，她还下意识地瞥了陆潜一眼，道：“最好是年轻俊美的小伙子的血。”
一边说着，她一边冲着陆潜的后脑勺舔了舔舌头。
小林苦笑一声，道：“兰奚姐，咱们店里，可许久都没见过年轻俊美的小伙子了……”
敖兰奚瞪了小林一眼，道：“那就用别的血凑合凑合吧。”
“哎，好。”
汪沅漳也说道：“取好酒来。”
小林点了点头，好酒店里却是不缺的。
最后，他看向了杜果果。
杜果果道：“我要桂花糕、马蹄糕、糖炒豌豆黄、青梅蜜饯、双色软糖……嗯……这就够了。哦，有果酒的话也来一点，什么果酒都行，当然……有猕猴桃酒更好……”
听着杜果果吐出一连串的糕点蜜饯，小林听得目瞪口呆。
他呆呆地看着杜果果，张了张嘴，道：“姑……”
陆潜突然打断他的话，伸手先是一指敖兰奚，又一指杜果果，道：“她不喝人血，她也不吃糕点蜜饯，来两坛酒就行，都记到我的账上。”
说着，陆潜回头瞪了杜果果一眼，道：“这啊那的，你当这是你家丞相府呢？”
杜果果低下头，扁了扁嘴，看样子有要哭的趋势。
陆潜此时也没心思去哄她，又对小林道：“另外，他们以后跟你一样，都是店里的伙计，你也不用那么客气。”
小林听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看了敖兰奚一眼，吐了吐舌头，道：“那哪能……”
陆潜冲他摆摆手，道：“快去，饿死了。”
这两天下来，他几乎连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鬼市的东西，他可不愿乱吃。
小林走后，不大一会，小玉又从后堂走了进来。
她进了店堂后，先跟陆潜打了个招呼，去酒柜上取了一大一小两坛酒，来到陆潜桌前，将酒搁下，然后又去取了五个粗瓷碗。
小玉先拿小酒坛，给陆潜斟了一碗；然后又捧起另外一个大摊子，对唐东卿几人笑道：“这可是本店里最好的鬼酒了，几位尝尝。”
说着，她排开酒坛的封泥，将另外四只碗摆开，分别倒了一碗。
唐东卿嗅了嗅，笑道：“小玉，我来你们玲珑客栈也不算少了，怎么从来都没见过有这么好的酒？”
小玉微微一笑，道：“我们家陆掌柜请客，那当然不同了。”
唐东卿闻言，扭头看向陆潜，双手抱拳道：“多谢主人。”
听见唐东卿对陆潜吐出“主人”两个字，小玉吃了一惊，连斟酒的手都抖了抖。
旁的人她不认得，但唐东卿和敖兰奚，可也算是他们玲珑客栈的常客了。
这俩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小玉还是很清楚的。
小玉倒完了酒，将酒坛放下，然后偷偷瞧了陆潜一眼。
自家这位新掌柜，可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
陆潜摆摆手，叫他们都坐下。
唐东卿再度拱手道：“多谢主人。”
杜果果见状，也跟着道：“多谢主……相公。”
“多谢相公。”
“多谢相公。”
一连听见三个“相公”，小玉蓦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了陆潜。
陆潜道：“小玉，你下去歇着吧。我估计，再过几个时辰，又会有一大批客人到店里来。”
“哦……是，掌柜。”
等小玉走了，陆潜端起粗瓷碗，举起杯子，道：“来，我敬四位娘子一碗。”
四人见状，连忙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唐东卿看着陆潜，“嘿嘿”一笑，道：“似乎我才是相公……欸，这酒还真不错嘿……”
杜果果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头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呢。”
敖兰奚则是瞧了瞧唐东卿，又瞧了瞧陆潜，忽然冲陆潜挑了挑眉毛，脸上忽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表情似乎是在说：“相公还喜欢这个调调？”
陆潜没理会敖兰奚促狭的目光，而是拿起空碗，在桌上轻轻地顿了顿。
看到陆潜的动作，四个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陆潜的目光在他们四人脸上一一扫过。
得。
杜果果生前是宰相之女。
汪沅漳生前是地仙之女。
敖兰奚生前是当年的第一世家敖家千金。
这敖家绝非是现如今的所谓四大世家可比的，虽然后来没落了，但曾经也是出过地仙的存在。
这三位，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唐东卿的身世还没来得及问，不过看起来，生前恐怕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穷苦出身。
这几位，没有一个是会伺候人的主。
陆潜见此，只好自己抱起酒坛，起来斟酒。
杜果果见状，眨了眨眼睛，又扭头看向汪沅漳和敖兰奚。
敖兰奚瞪了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倒酒啊，难道还要相公来伺候咱们吗？”
她嘴里虽这般说着，然而自己却是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屁股似乎已经粘在上面了，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
杜果果“哦”了一声，立刻局促地站起身，就要去接陆潜手中的酒坛。
陆潜没给她酒坛，给四人斟完酒后，方才落座，举起碗，对唐东卿道：“好，那我这个娘子，来敬你这个相公。”
杜果果目光四下里悄悄，慌乱地端起碗，道：“相公，我……陪你一碗……”
敖兰奚又瞪了她一眼，道：“你陪什么一碗啊，以后你每晚都得陪。相公敬酒，有你什么事？坐下。”
杜果果半站半蹲着身子，低着头，抬起眼皮看向陆潜，却见陆潜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禁鼻子一酸，又坐了下来。她一脸的委屈，似乎就快要哭了出来，一副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唐东卿见陆潜单独向他敬酒，受宠若惊，立刻端起碗站起身来，道：“东卿……敬主人。”
陆潜后背靠在椅子上，端碗的胳膊微微弯曲着，伸得不远，唐东卿只好弯下腰，俯身到桌上，来找陆潜碰杯。
当两只酒碗就将相碰时，陆潜的手指忽然一松，手中的酒碗，就坠落下去。
陆潜的手指松开，拇、食、中三指瞬间叼住了唐东卿的手腕，猛然一拉。
唐东卿手一松，手中的碗同样掉落。
啪、啪两声响，两只酒碗，先后落到了桌面上，碗中清澈的酒水溅了出来。
而唐东卿，却已变成了一张纸片，被陆潜提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