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落山。
东方的启明星,开始变的耀眼。
熊熊的篝火,也将燃尽。
没有趁手的工具,陆潜只好用木棍和石头,在山脚下掘了一个浅坑。
陆潜左右看了看,依山傍河,此间的环境还可以。
“相公……”
看着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左丘玲轻唤了陆潜一声,脸色有些紧张。
从今以后,她只能做夜新娘,白天不能再现身了。
陆潜走过来,双手按在左丘玲的肩上,双目直视着她的脸,道:“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嗯。”
“晚上再见。”
陆潜说完,双手抓起左丘玲的肩膀,往上一提。
一个“大活人”,倏地变成了一张剪纸人。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陆潜有些失神。
这,就是纸新娘?
这,就是剪纸术?
过了好一会,陆潜才将她折叠起来,收入怀中。
隔着衣衫,陆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装的纸新娘,他的心头,仍旧挥不去那一种诡异的感觉。
陆潜觉得,这个世界,怕是有点毛病。
篝火已冷。
从残冷的篝火堆里,陆潜小心地收拾起左丘玲的尸骨,埋葬。
夜色褪去,晨曦已现初光。
四下里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灰蒙蒙的山路上,一个骑驴的老头,不知在何时出现,踱到了陆潜身后。
老头停下驴子,就在驴身上坐着,默默地看着陆潜。
看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问道:“年轻人,你在做什么?”
陆潜拍了拍双手,掸了掸身上的土,回头看向老头。
这老头身材矮小,须发皆白,看起来怕不有七十岁,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全身加起来恐怕也没六十斤重。
而他胯下的毛驴,同样瘦弱不堪。
不过,这老头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身体也还算硬朗。
陆潜拱了拱手,道:“安葬一位故人。”
老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从毛驴上跳下来,往一旁的木屋走去。
陆潜见状,目中精光一闪,开口问道:“老丈,这么早,您来做什么呢?”
老头走到木屋门口,双眼正盯着木门上的神荼郁垒看。
他听到陆潜的问话,脸上登时露出苦相,叹息道:“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大清早地还得赶来收货。”
“收货?”
陆潜登时想到,屋里站的那些楦草人。
老头抱怨地吐槽了一句,摇了摇头,然后回转身,拉开了木门,走了进去。
陆潜走上前去,先将贴在门上的神荼郁垒收起来,然后往屋里看去。
屋门没关,但屋里特别黑,只隐约能看到些人影。
老头进屋后,果然奔着那些楦草人走去。
只见他来到第一个楦草人前,伸出干枯的手,就去脱他的衣服。
他将这人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弯下腰,一只手抓住这人的一只腿,突然将其倒提起来。
老头的身高,只刚刚到这个楦草人的胸口,即便是提着腿将他倒拎起来,它的脑袋也拖到了地上。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抱怨着什么。一边抱怨着,一边将另一只手伸进楦草人的嘴里,掏了起来。
从楦草人的嘴里能掏出来的,自然只有稻草。
他掏一会稻草,然后拎着楦草人抖了抖,再继续掏。
随着他掏出来的稻草越来越多,楦草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扁。
最终,当他将楦草人身体里的稻草完全掏干净了,这个“人”,也只剩下了两张皮。
老头将楦草人的人皮铺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子,将人皮像卷布一样卷起来。
卷完了一个后,他将卷好的人皮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又走向下一个楦草人。
看样子,他是准备将这些楦草人都掏空了,卷起来带走。
这就是他的“货”了。
这老头进门之时,曾跟神荼郁垒正面对视,而这两位门神,却没有丝毫反应。
看样子,这老头应当不是妖邪恶鬼之流。
但是……他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陆潜的内心里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用精神力覆到双目上,向老头看去。
精神力覆盖下,他眼中的老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只不过,他的周身,多了一圈淡淡的、浅黄色的光芒。
如果他是妖的话,他的身上,应该会发出青色的光。
但这浅黄色的光芒,代表着什么,陆潜却不清楚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老头不是正常的人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年轻人,在背后偷偷看人,可不好。”
陆潜心中微微一惊,他居然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注视。
他连忙撤去了双目上覆盖的精神力,然后道歉道:“抱歉,是小子唐突了,老人家您别见怪。”
老头“嘿嘿”一笑,道:“不怪,不怪,我一个入土的老头子,见什么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陆潜,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
正当陆潜感到不解时,老头伸手一指某个楦草人,开口道:“不过,这两件货物,是你弄坏的吧?”
他伸手所指的,正是昨晚被陆潜剖开肚皮的两个楦草人。
陆潜不明白他的用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老丈,您是什么意思呢?”
老头听了,将脸一板,不悦地道:“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自然得赔啊。”
“呃……那您看,要怎么赔呢?”
老头眼珠一转,道:“我看你这小子也怪懂礼貌的,我老人家也不为难你,就算你一两银子一个吧。”
……
陆潜怀疑,这老头是不是能看穿自己。
他身上,不多不少,刚好只有二两银子。
这还是他在祝家得的赏赐。
陆潜撇了撇嘴,苦着脸道:“老丈,您可真会要。”
老头奸笑两声,伸出手来,道:“别废话,给钱。”
陆潜看着这个干瘦的小老头,忍住一掌糊他脸上的冲动,乖乖地掏出那两小块还没捂热的银子,双手递到他的手上。
老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立刻笑了,笑得一双闪着精光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不错不错,你这个年轻人,很不错。”
一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洗过了的小口袋,将新收的两小块银子装进口袋里,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小口袋揣进怀里。
“诶,年轻人,别光傻站着,搭把手来……”
老头刚收完了钱,就招呼陆潜过来干活。
陆潜立刻抢了上去,道:“好嘞。老丈,咱这工钱是怎么算啊?”
老头一听,一张脸登时拉成了驴脸,他一把抓住了陆潜的手,将他推回去,忿忿地道:
“怎么了,怎么了,干一点活就要工钱?亏我还看你小子像个好人,去去去,一边去。”
陆潜立刻就势退了出去。
老头又独自开始干了起来,一边干一边嘟嘟囔囔的:“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知道尊敬老人了。唉,真是世风日下……”
陆潜退出屋子,立刻扭头就走,走出了百十来丈,直到那间木屋消失在了视野中,他才站住脚步,掏出一张奔马纸灵,丢在地上。
那张奔马图样的剪纸,落地之后,身体立刻长大,变成了一匹真模真样的高头大马。
陆潜上马,立刻直奔王家营而去。
骑马果然比走路快多了,不多时,陆潜便来到王家营村外。
他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当即下马,将奔马收起,揣进兜里,然后信步往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