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彬看着面前的那杯奶,不知为何有种想笑的感觉,他把那杯奶推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们很急,但这天底下的事没一件是急成的,我刚稍微算了一下账,这个厂再开下去也是亏损,我爸他的想法是把这个厂卖掉折现,你们觉得怎么样?”
一众人都瞪大眼睛。
老张头一瞬间有些生气,他说道:“干了二十多年了,说卖就卖吗?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我早就看出老宋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人!”
疤脸男大声嚷嚷道。
“就是就是,卖了厂,他拿钱走人了,咱们搁这喝西北风呢。”其他工人附和道。
“当初说好了可以一直干下去,现在倒好,这才二十年就撑不住了。”
……
宋文彬见他们又吵起来,自己也插不上嘴,就坐在椅子上拧开了那杯奶,慢吞吞的抿了口。喝了一口后他微微有些惊讶,这瓶奶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这里面应该加了一些醪糟,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很甜,却并不突兀。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从里面品出了一点桂花和蜂蜜的味道。
吵了一通,一群人也没吵出个什么眉目出来,他们虽然情绪很激动,可却无可奈何的不具备任何拍板的能力,最终只能看向老张头,申冤般道:“张哥,你看这人……”
老张头问道:“小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宋文彬放下奶瓶,慢吞吞说道:“为什么你们不希望把厂卖掉呢?要我说,三四千一个月也不算多,出去干点啥没有三四千一个月呢。”
“咱们都做了二十多年这玩意了,出去干别的,你说得轻巧,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让我干别的我就干别的啊!”疤脸男生气道:“我不管你开不开,但是我们当初签的可是终身合同,就算这厂子不开了,该了的帐你一分也别想少。”
“还有这种合同?”宋文彬很惊讶,说道:“拿给我看看。”
其中一个工人走到一旁的破椅子边,在下面倒腾了一下,从椅子下面拿出一沓垫桌脚的破纸,放在宋文彬面前的桌子上,说道:“诺,就这,你自己看吧。”
看着那堆又烂又黄的破纸,宋文彬喃喃道:“拿合同垫桌脚,你们真干得出来啊…
“这玩意我们人手都有,坏了家里还有备份。”那瘦巴巴的工人狡黠的说道。
宋文彬无语,他勉强展开那堆破纸,读了起来。的确,这是一份古老的合同,上面明确写着这些工人是终身雇用,一直到退休之前每个月要拿钱。甚至六十岁退休之后还得有退休工资,退休工资不多,只有退休前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按当下的工钱结算有两千四。
看完合同之后宋文彬一个头两个大,他完全没想到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他的父亲居然能捣鼓出这么逆天的合同,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想的。自己家这又不是什么大企业,只是一个小小的作坊而已。
“这玩意你们当初是怎么签下来的。”
宋文彬忍不住问道。
“我告诉你,小子。当年要是没我们哥几个,这厂的营业执照根本就办不下来。”疤脸男子竖起手掌说道:“要不是国家对咱们退伍军人安置有优惠政策,就凭你爸那点关系能撑到今天?”
宋文彬看着把脸男残缺了两根手指的手掌,恍然大悟。
他肃然起敬,问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王。”疤脸男干脆利落的说道:“反正我不管你怎么安排,以后还做不做这生意,我们合同在这摆着,当初你爸和你大伯也跟我们说好了,只要我们干,就给我们应有的待遇。就算你们家现在不想干,也得给我们妥善安置。”
宋文彬心里算了算,九个人有五个是退伍的军人,合同很硬。五个人加起来退休之后一年也得是近二十万,他上哪儿弄这些安置费去,这破厂房还不定能卖几个钱呢……
念头迅速在宋文彬脑海中流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请你不要激动,激动是没有用的,我也只是问问情况。卖掉厂房是我父亲的打算,但是他现在已经不管事了。老实说,我来之前也和张叔算过账,他跟我说过,这个厂子就算折现,也折现不了几个钱,对吗?”
宋文彬看向一旁的老张头。
老张头愣住,这厂子的确折现不了几个钱,这倒是真的。可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和这小子商量过。
但是见宋文彬这么问,他也没办法否认,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折现不了几个钱。”
一众工人听宋文彬这么说,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不折现也得把这两个月工资给我们结了,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疤脸王说道:“总不能让我们白干,都是幸苦人,指着工钱过日子呢。”
一听这话,其他工人也纷纷义愤填膺的附和。
“这种小事不用特地来强调。”
宋文彬淡淡说道,“我这次过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这个地方重新运作起来。但是现在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再加上你们生产的这些玩意本来就没什么竞争力,就那些衣服,那些球拍,让你自家小孩用他们会用吗?”
“咋就不能用,我婆娘没事就穿那衣服下地呢。”一旁一工人抬杠道。
众人忍不住乐出来。
宋文彬摇摇头,冷漠说道:“不要把话扯那么复杂,东西卖不掉是事实,不过我也没怪罪你们,毕竟生产什么不生产什么也不是你们做主,但既然你们在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大白天在办公室打牌,看老板来了就要钱,这是上班的态度吗?”
他态度虽然平静,话却毫不客气。
几名工人听了之后瞪大眼睛,疤脸王大声说道:“嘿?年纪不大口气还不小,我们没干事你又来干啥了?”
“我啥也不干,我发钱。”宋文彬冷冷道。
疤脸王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没话了,一众工人也没话了,面面相觑。
宋文彬却忽然又笑道:“老实说这一个月三四千我看着也寒碜,这么大年纪了,旁人不说你们自己也不嫌丢人,但既然你们遇到我,混日子的时候就过去了,不管你们之前是干嘛的,现在都得支棱起来,好好干,争取一个月赚个七八千,不好吗?”
“七八千?真的吗?”几个工人眼前一亮,看这个年轻人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呢。”宋文彬喝着奶慢吞吞说道。
这下这些工人都不吵了,甚至还有工人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殷勤的给宋文彬倒茶,一边倒还一边巴巴得问道:“那老板,我们啥时候涨到七八千一个月呢?”
“要不这样,你们先下去把地扫一扫再说。”宋文彬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道:“这么脏的地方,你们呆着不难受吗?”
额…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老张头也说道:“行了,别说了,跟我下去大扫除去,别整天没事干就打牌。”
“你不用去。”宋文彬抿了口奶,说道:“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老张头不动了,其他几个工人被宋文彬训了几句又被画了个大饼,这会儿都老实了,纷纷鱼贯而出下楼扫地去了。
等工人都走后,老张头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宋文彬说道:“你还挺沉的住气,老宋生了个好儿子啊。”
宋文彬没什么反应,他淡淡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张叔。现在形势很严峻,资金链断了,订单也没有,要是再像从前那样干,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谁说不是呢。”老张头疼的说道:“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本来嘛,之前也就是靠关系吃饭的,国家还有点补贴,现在……哎,不说了,我都不知道这路要怎么走了。”
“把那些生产线都砍掉吧。”
宋文彬说道:“还有用的设备就卖给其他厂,没用的就当废铁卖了吧。”
老张头一听惊了,说道:“你刚不是说还要继续要干下去吗?”
“对啊,可我没说要再生产以前那些东西。”宋文彬说道。
“那你要做什么?”老张头好奇问道。
想了想,宋文彬突然举起手里的玻璃小奶瓶兴致盎然的问道:“这玩意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老张头愣了愣,说道:“这不是醪糟牛奶吗,你没喝过吗。咱们这不是到处都是吗?”
宋文彬的确喝过醪糟牛奶,这东西算是H市的特色之一,但从前他只喝过塑料杯装的,那些街头巷尾的小贩早上会用塑料杯装着出来叫卖,上班的人早上来上一杯,搭配面条或者其它早点一起吃,冬天喝热的暖胃,夏天喝冰的解暑。
当然,这玩意配方也不是秘密,五花八门,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有人会在里面加上一点汤圆,有人会加鸡蛋。而这次喝的则是桂花蜂蜜口味的。
“我当然喝过啊,我是说,这个玻璃瓶。”宋文彬说。
“哦~你说玻璃瓶啊。”
老张头说道:“这是隔壁一家瓶装厂的业务,他们会把醪糟奶装瓶里,然后中午的时候让人给当地几家中学送去,那边的学生中午爱喝这个,放食堂里卖三块五毛钱一瓶,收益还不错呢。我跟隔壁很熟,经常去那边看,没事就带几瓶回来给工人喝。”
“原来如此。”
宋文彬问道:“那咱们为什么不做呢,如果收益稳定的话。”
“啊?”老张头没想到宋文彬思路跳这么快,他有些无语道:“收益稳定也得有关系啊,卖醪糟奶的多了去了,人家学校凭什么就要你家的,再说了,这H市就这么大,学校也就那么几所,市场早就饱和了。”
“你们有想过卖出去吗?”
宋文彬立刻问道:“卖去其他城市。”
“这…我…没想过。”
老张头犹犹豫豫道:“不过…这玩意又不能放久,保质期就几天,我看他们瓶装厂每次都是按订单的百分之八十来做,宁愿每天少卖一点,也不肯多生产然后坏了。卖去其他城市……会不会来不及啊……”
“这样…”
宋文彬看着面前的小玻璃瓶,心思活泛起来。要说他家以前做的那些东西,他是肯定不会再做了。技不如人就算了,还没了伯父在位时的关系,鬼都不要。真要投入搞研发那也不知道多大的投入,他上哪儿搞那些钱去。况且,本来户外用品这种东西受众就狭窄,更新换代还慢,一个乒乓球拍买回去几年也不见得会换一次。
但是消费品市场就不一样,人类对于甜品的需求是天然的,今天吃了明天还得吃,况且这玩意技术壁垒不高,生产起来也不复杂,唯一的问题就是销售和竞争。
但是他现在作为D站的户外直播一哥,肯定具备一定的带货能力,如果能带一点当地特产,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那特产还是自家生产的……
一通想下来,宋文彬觉得自己的主意有一些可试验的价值。
他站起身,拿起那个小瓶,说道:“先陪我去隔壁瓶装厂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