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半济河,败其白标黄标,最后紫标益众,四面围之。
川兵饥疲,八千人无一免者,总兵张名世、戚金在河南亦战没。是役也,敌兵亦为之夺气,川兵名始重——《国榷》
……
后金兵扔下几百具尸体,潮水般溃退回去。
徐锋一屁股坐在血水中,感觉身体被掏空。
抬头看,只见夕阳正缓缓坠入地平线以下。
太阳的余辉正在一点点的消退,徐锋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因为徐锋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天黑之前,后金兵还有一波进攻,而且这波进攻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根据国榷中的记载,浙兵没能坚持到天黑。
老奴率援兵赶到后,一个冲锋就打垮了筋疲力竭的浙营。
是的,徐锋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四百年后的一个穿越者。
前世的徐锋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华籍雇佣兵,为了父母妻儿能过上优渥的生活,带着几个战友征战在雇佣兵坟场。
徐锋凭借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再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格斗技能,很快就成为了令西方雇佣兵闻风丧胆的战狼。
然而,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在一次斩首作战时,徐锋一行陷入了重围。
然后,敌军朝着徐锋他们占据的大楼扔了一颗温压弹。
再然后徐锋就穿越来到了这里,四百年前的浑河战场。
浑河血战,可以说是大明帝国日落前的最后一抹余辉。
当川浙两营仅存的精锐老卒在浑河战场全军覆没之后,泱泱大明,就再也找不出一支军队敢于跟后金兵进行大规模的野战。
关宁铁骑?这帮憋孙就只想着捞好处。
此战之后,明军就只能够凭坚城、用大炮。
此战之后,大明王朝的灭亡就正式进入倒计时。
想到这里,徐锋就再也坐不住,起身来到总兵官面前。
徐锋不在乎大明朝会不会灭亡,但他真不想看到满清入主中原。
在上一世,徐锋在战斗间隙时最喜欢的就是追读历史题材,尤其喜欢明末,对满清入主中原有着发自肺腑的憎恶。
满清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华夏的版图,但是这有什么用?因为满清带给华夏的伤害远胜过这点疆域的开拓,若非满清的愚民统治以及犬儒奴化教育,又岂会造成近代华夏的思想禁锢以及科技的倒退?又怎么会有百年屈辱?
小小倭奴又怎可能骑到华夏头上拉屎撒尿?
老天让他穿越回来,就绝不能坐视悲剧重演。
“大帅,天黑之前建虏肯定还会发动一波进攻。”
“而且这波进攻的力度肯定会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如果我们的战法不做出调整,仍以鸳鸯阵迎击,就肯定撑不过建虏的这波进攻,包括大帅你在内,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童仲揆冷冷的看着徐锋,丝毫不为所动。
一个小小的队长也敢妄谈战法?真不知天高地厚。
援辽总兵官童仲揆,是浑河战场的明军最高长官。
看到这,徐锋就知道常规手段不可能说服童仲揆,当下也懒得多废话,一个跨步就欺近到童仲揆面前再拿钢刀抵住其咽喉。
毫无防备的童仲揆一下被制住。
附近的几个家丁也是愣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之后家丁们又争相拔刀。
“别动,谁要是敢过来,老子一刀宰了他!”
“入娘贼,快放了大帅,不然仔细你的狗头!”
“老牛你狗日的疯了吗?竟敢胁持大帅?快放人!”
现场顷刻之间乱成一团,援辽副总兵戚金赶紧冲过来。
戚金是名将戚继光从子,浙营主将,徐锋的顶头上司。
“阿牛,你是要造反吗?”戚金两眼圆睁,愤怒的瞪着徐锋。
阿牛乃是这具躯壳的原主人的小名,大号则跟他一样,也叫徐锋。
“军门,小子没想造反,只是想替浙营保留一点火种,也替大明保留一丝国运。”徐锋毫无畏惧的迎上戚金的怒目。
“好大口气。”童仲揆终于缓过神来。
“一个小小的队长,竟然也敢妄谈大明国运?”
戚金忍着怒火劝道:“阿牛,听我的,赶紧的放开大帅。”
徐锋却只是摇摇头,肃然道:“大帅,军门,还有各位弟兄,营垒已经残破不堪,单凭鸳鸯阵根本挡不住建虏铁骑冲击!”
“为今之计,只有放弃鸳鸯阵,收缩至营垒一角结密集阵。”
“搜集残存之偏厢车遮蔽前后,再以木牌结盾墙保护两翼。”
“所有将士猬集成团殊死一搏,才有可能扛过建虏的最后一波攻击!”
说到这一顿,徐锋又疾声说道:“等到天色黑透再溃围而出,唯其如此才可保全浙营以及白杆兵之火种,大明天兵才不至于丧失与建虏野地浪战之血勇。”
“猬集成团,与建虏殊死一搏?”童仲揆哂道,“你可知川兵是怎么败给建虏的?”
戚金解释道:“建虏策反了沈阳城内的辽兵炮队,北岸之川兵就是败于红夷大炮,我们浙营若猬集成团,势必会重蹈覆辙。”
密集步兵阵,最怕的就是重炮兵。
一炮糜烂十数里是文人的胡说八道。
但是一炮打穿二十几排步兵却是真的。
石砫土司的白杆兵就是被红夷大炮给打垮。
四千白杆兵,最后只剩千余残兵撤回浑河南岸。
徐锋反驳道:“浑河上的浮桥承受不住红夷大炮,建虏若想把红夷大炮运到南岸,需要加固浮桥,但是加固浮桥至少要半天时间。”
徐锋这句话,一下就将童仲揆和戚金点醒。
之前只顾与建虏血战,竟疏忽了浮桥承重。
只要红夷大炮过不来,那真的可以结密集阵自保。
但是让童仲揆向徐锋低头也是不可能,他可是援辽总兵。
“就算红夷大炮过不了河,就算撑到天黑,我们也不可能趁夜溃围。”
童仲揆板着脸训斥道:“小子,念在你也是为了大明着想,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只要伱肯放下刀,本帅可以不追究。”
戚金接着说:“阿牛,老夫可以给你作保!”
徐锋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将手中钢刀贴得更紧。
“大帅,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按我说的做。”稍稍一顿,徐锋又看着戚金说道,“其二,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一死,戚军门就是浑河战场职衔最高者。”
“戚军门知道鸳鸯阵挡不住骑兵冲击。”
“所以,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本帅岂会受人胁迫?”童仲揆断然拒绝。
戚金也气得须发皆张:“徐锋,你真要造反?”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突然间响起尖锐的竹哨。
“大帅!”哨塔上的哨兵喊道,“建虏又来了援兵!”
“又来援兵!”童仲揆脸色一沉问道,“来了多少人?”
“有上万骑,全都是黄标兵。”哨兵神情凝重的答道。
“上万黄标?”戚金色变道,“黄标兵乃是老奴亲兵,骁勇为四标之冠!此番我浙营怕是真要凶多吉少。”
说到这一顿,戚金又对童仲揆说道:“大帅?”
童仲揆猛一跺脚喝道:“传令,全军收缩阵形,至营垒东南角结密集阵,刀牌手护住左右两翼,再搜集所有能用之偏厢车,遮蔽兵阵前后,要快!”
“大帅有令,全军收缩阵形……”多个传令兵顷刻间四散而去。
接到命令后,原本分散在营垒四周的明军将士迅速向着营垒东南角收缩,收缩的同时还将能用的偏厢车全部带走。
明军已经完全动起来。
童仲揆这才对徐锋说:“现在可以放开本帅了吧?”
“当然。”徐锋说完就放开童仲揆,收刀后退一步。
几个家丁见状便立刻拥上来,拿钢刀架住徐锋脖子。
童仲揆冷冷的盯着徐锋,说:“徐锋是吧?按军规本帅现在就能斩了你。”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徐锋不亢不卑的说道,“不过最好能留我一命,等会还能多斩杀几个建虏。”
“多斩杀几个建虏?真好大口气。”
童仲揆冷哼一声道:“别说本帅没有给你活命的机会,待会大战起,只要你斩杀的首级能追平本帅,便饶了你。”
“大帅,你今年好像六十一了吧?”徐锋哂道。
“六十一了又如何?黄忠年七十尚能开三石弓,本帅乃武进士出身。”童仲揆冷哼一声又道,“待会咱们走着瞧!”
“呵呵,那就走着瞧。”
徐锋欣然接下这个赌约。
像这样的赌约,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