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传来烤羊肉的诱人香味。
勾动得川兵浙兵越发的饥肠辘辘。
自辽阳出征时携带的那点干粮早已经吃光。
看着远处围坐在篝火堆边啃食羊排的建虏,川兵浙兵羡慕得直流口水。
戚金却是心疼得快要窒息,大明朝廷已经拖欠了川浙兵一年多的饷银,口粮也是有了上顿没有下顿,之前的这点干粮,还是袁督师求爷爷告奶奶向辽阳大户借的,可是现在,他却要带着这些饿兵为了大明赴死。
戚金很想对留下的这些重伤兵说,大丈夫马革裹尸,可谓死得其所哉。
可是话到了嘴边,戚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川浙兵都是好兵,他们不曾愧对朝廷,是大明朝廷亏待了他们哪。
周围再次响起低沉的号角。
意味着建虏即将再次进攻。
“少塘,扶本帅起来。”童仲揆挣扎着说道。
夜色中,童仲揆的脸色一片苍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滴。
很显然,童仲揆的内出血已经很严重,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戚金跟另一个伤势较轻的守备搀扶起童仲揆,又环顾四周说:“将士们,站起来,别忘了扶一把动不了的袍泽,给老夫站直喽!”
“对,全都站直喽。”童仲揆大声吼道。
“咱们大明的儿郎,就算死,也要站着赴死!”
于是,原本坐地休息的川兵、浙兵便互相搀扶着,艰难起身。
很快,七八百个受了重伤的川浙兵便互相依偎着结成密集阵。
残存的偏厢车已在傍晚时的战斗中损毁殆尽,木牌也是所剩无几。
但是,川浙兵们搬来了几百具建虏无头尸立在步兵阵前充当屏障,然后将长矛架在尸体的肩膀上,静静的等待,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并没有悲壮的诀别,也没有煽情的言语。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
佟噶杆点了三千红巴牙喇兵,并且配了足足一百二十辆楯车。
除了楯车之外,正白旗的三千红巴牙喇兵这次全都披了重甲,里边是锁子甲,中间是铁扎甲,外边是棉甲。
头盔也是三层。
内层是锁子甲头罩。
中间是生铁铸钵胄。
钵胄外再罩一顶棉盔。
穿了三层甲胄,就难免笨拙。
因此推进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慢。
佟噶杆这次并没有四面合攻,而是先从西、北方向填平明军营垒的部分壕沟,等到楯车过了壕沟之后再如墙而进,直抵明军步兵阵前。
抵近明军步兵阵之后,守在楯车上的建虏开始居高临下放箭。
伴随着梆梆梆的闷响,一波接着一波的重箭倾泻到明军阵中。
没了偏厢车阵及盾墙的保护,无论是川兵的藤甲还是浙兵的铁扎甲,都不足以抵御建虏大稍弓从近距离射出的破甲重箭。
充当屏障的前排建虏尸体很快被射成刺猬。
随即一队队的红巴牙喇兵便从楯车后杀出,挥刀发起了近战。
战斗迅即进入到了短兵相接,在建虏的远射以及近攻夹击下,结阵死守的明军就像是剥洋葱似的由外而内被一层层剥开。
很快,阵中明军便只剩下寥寥不足二十人。
看着早已经血透战甲,但是仍旧挺直了腰杆不肯倒下的明军,佟噶杆莫名的萌生出一等钦佩之意。
这是一群真正的勇士,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停!”佟喝杆喝住楯车上的正白旗弓箭手。
发起近战的红巴牙喇兵也收刀往后退了数步。
佟噶杆向着屹立不倒的十几个明军高声喊道:
“对面的尼堪,降了吧,你们已经赢得我的尊敬。”
“我乃是大金国四贝勒,正白旗之旗主,佟噶杆。”
“只要你们愿意归降,我可以向大汗为你们求情,饶你们不死,并将你们编入我的正白旗当包衣,我还可以保证,对你们与旗人一视同仁。”
然而,回答佟噶杆的却是明军的同声大吼。
先是一個苍老的声音,再是众人响应。
“日月山河永在,汉人永不为奴!”
“日月山河永在,汉人永不为奴!”
“日月山河永在,汉人永不为奴!”
寥寥十几个明军,隐然有千军万马之声势。
佟噶杆的脸色当即冷下来,厉声道:“放箭!”
下一刻,万矢齐发,十几个明军瞬间被射成刺猬。
浑河南岸的明军终于被全歼,但是佟噶杆却高兴不起来。
战斗结束之后就是清理战场,统计斩首数,再然后报功,不过身为旗主的佟噶杆不会管这些,只留下参将雅巴海以及一个牛录两百多建虏清理战场,他自己则带着正白旗的主力以及楯车去追赶老奴大军。
老奴大军已经奔着辽阳去了。
这是打算连夜进兵拿下辽阳。
……
徐锋躺在壕沟内,一动不动。
而在徐锋的身边,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除非扒开徐锋的甲胄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否则谁也无法发现这是活人。
跟徐锋一样换上建虏的甲胄,躺在壕沟内冒充死尸的还有另外六百多个川兵及浙兵,这就是徐锋想出来的借尸脱身之计。
借助建虏的尸体,替大明朝保留有生力量。
是的,这六百多川浙兵是童仲揆和戚金给大明留下的火种。
童仲揆和戚金还指着徐锋把他们带回大明,再以这六百多兵为基干重建川营及浙营,将来杀回辽东镇压建虏,替所有战死的袍泽雪耻。
不过,徐锋并没有急着动手。
因为建虏的大军还没有走远。
……
这会,雅巴海和手下的建虏已经卸下甲胄。
披着笨重的甲胄,根本就没办法清理战场。
优先收集的当然是明军首级,因为一颗明军首级就意味着一份战功。
建虏的军功制度脱胎于明军,同样需要拿人头作为凭证,但是老奴也做了一些改进,杜绝了在两军阵前抢夺人头的隐患。
然而雅巴海和手下的建虏很快就开始骂娘。
他们发现收集起来的明军很多都没有人头。
“入娘贼,怎么回事?这些明狗怎么没有头?”
“难道有人抢先割走了明狗首级?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可能,肯定是明狗割了自己人的首级藏起来了。”
“啊对对,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雅巴海如梦方醒,“大家分开找,看看哪里的泥土是刚刚翻动过的,明狗的首级八成就埋藏在底下。”
这事还真是明军干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建虏视听,进而拖延时间。
因为被割掉首级的“明军”尸体之中,其实有六百多具是建虏尸体,这些建虏尸体如果不割掉首级,换上明军甲胄也会被认出来。
当然了,这些建虏的首级已经被砸成肉酱。
至于其他明军遗骸的首级,则被分散掩埋。
两百多建虏迅即四散开来,很快就有了发现。
“参将大人,我找到一颗,啊呀,还有一颗。”
“我也找到了一颗,还有,底下还埋了两颗。”
“我也找到了三颗,不对,四颗,这里有四颗。”
两百多建虏就跟寻宝似的,开始在营垒内到处探寻。
时间在建虏的探寻之中悄然流逝,佟噶杆率领的正白旗主力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甚至连火把的光点也看不见。
夜色变得越发深沉,而且刮起了西北风。
沉浸在寻宝快感中的建虏丝毫没有发现,周围的壕沟内已经冒出来六百多个黑影,并且悄然顺走了他们卸下来放一起的撒袋及甲胄。
有一个建虏找啊找,终于找到壕沟边上。
然后无意间一抬头,就隐约看到壕沟下面好像杵着一个黑影?
什么情况?这是受了重伤的族人又活了?建虏将手中的火把往前伸了伸,想要借助火把的光照看得更加清楚些。
然后,火光中就突兀的冒出来一个黑影。
只见黑影满脸血污,还对着他咧嘴一笑,呲出两排森森白牙。
“有鬼啊,诈尸了!”建虏被吓得吼出了破音,转身就往回跑。
然而才跑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梆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噗的一声轻响,这个建虏胸口立刻多出一个三棱箭簇。
竟被一箭贯穿身躯!
建虏瞬间全身发木,扑倒在地。
营垒内凝滞了半秒,随即响起更密集的弓弦响。
伴随着梆梆的闷响,一排排的重箭向着营垒内的建虏攒射过去。
建虏措不及防,身上也没有披甲,顷刻之间就被射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几十个建虏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扔掉火把再擎出腰刀。
然而不幸的是,这已经不足以挽救他们的命运。
从壕沟里冒出来的六七百个黑影,已经踩着用尸体铺就的人梯冲上营垒,从地上捡起一支支火把,将整个营垒照得亮如白昼。
也让雅巴海等几十个建虏无所遁形。
“杀!”雅巴海怒吼一声,挥刀扑上。
“咻!”徐锋张手一箭射穿对方肩胛。
雅巴海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咻!”徐锋接着又一箭,洞穿雅巴海右腿。
雅巴海闷哼一声,当即右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弓弦声不绝于耳,几十个建虏纷纷中箭倒地。
一个明军快步冲到雅巴海的跟前,一刀斩下。
“住手!”徐锋见状不由得大喝道,“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