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的冤句县是因冤水得名,而冤水,又名大祢沟,诗经有言:出宿于泲,饮饯于祢。说的便是此处了。
冤水算不得大河,但因其北连济水倒也算的上一处通途,而今这河上一如既往浮着些小船,或是载运货物,或是泛舟游嬉,勿论因何作为,确也多是生机勃勃。
只这往来的喧嚣中有一艘甚是破烂的蓬船竟日一动不动的停靠在岸边。舱门掩着厚厚的帘布,水线压的也极深,好像载了不少物事。
这船日出时就会驶来,待将日落便又施施然隐于济水之中,日复一日已有月余,寻常是无半点生息,就连炊烟都未生过,曾也有人好奇的小心窥视,然船舱中忽跃出来的几个精壮汉子着实不似善类,于是吓得诸人悻悻退去。
报官?是有人想过,亦有人真的去做了,但官府只是草草遣人查勘了两次就再无下文,故而好事者也便熄了心思只做不见。
没得到赏金当然有些遗憾,可仔细一想马上便又开怀,甚是开始懊悔起早先多事了。
只因眼下对于冤水上来往的行众来说,这疑似贼人的小船反倒是最不值得担心的。
天平镇太平已久,不过人人都知道,属于天平镇的太平已经到了尽头。
郑光来了,多兴刀兵,劳民伤财百姓亦惶惶不可终日。如今郑光死了,天平镇的天却也就塌了。
国舅不比旁人,哪怕大唐山河日暮皇亲也终比寻常人高贵些,当下国舅死于武宁叛军之手,想来战事是免不了的。
所以不管那船上是强人还是贼寇,甚至是别处的探子又有什么大碍呢?
况且夏收已至,如是这时惹下是非毁了收成,那这一年要怎么熬过去?
所以~,眼不见为净,如是而已。
然而对于黄揆来说,他只恨自己不生千里眼1,被这小河上泛开的水雾遮蒙起怎也看不到尽头。
均平大将军,曹州人黄巢,数月前传来了这个令他错愕不止的名号。
起初黄揆还只是愣了愣神便一笑而过,虽然他对自家兄长素来敬服,也坚信其有朝一日定会成就番事业,但如大将军这等的威名也只是梦里想想罢了,更何况兄长为人最是忠良不过,甚至都有些迂腐的,如此又怎会做下传闻中的那般大逆之事?
不过好景不长,没几日得一起行贩私盐的弟兄通传官府要来捕人,这可把黄揆吓得几欲胆裂,匆忙收拾了一番便领了族中老小仓惶逃命,本是要离开曹州,但却被那个向来伶俐的外甥林言劝住了。
就这样,几月来仗着那些行贩私盐的亡命之徒庇护暂还无事,也寻机潜回乡中留了消息,可自家兄长现在又在哪呢?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已被缉住丢了性命?
冤水的溪流清波荡漾,这艘小船就这么不合时宜的停泊着,黄揆的心也一日日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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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时宜的不仅仅是冤水的小船,浙西的湖州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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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的白萍洲倒比往年来的热闹了些,只不过这番热闹却多有些不合时宜。
突来的战争将半个江南都卷了进来,而自扬州陷落后浙西和浙东也没能支撑太久,于是今时的湖州碧波亭在去岁杜家十三郎离去后再次迎来了从武宁镇来的客人。
“度之~,大王应是快回来了吧”?
韦康无赖的攀折了一枝水草满是惆怅问到,有问便会有答,然韦康知道,当下这一问只是为了掩饰着心底的不安。至于答案,他本人清楚的很。
自四月底收到了陈权书信,至今已将满两月了,早时倒还没什么,武宁军击败了郑光后势如破竹尽收两浙,料想就是陈权回来便心有不满也不至过于苛责,但谁能想到本应是一帆风顺的南下大计却被福建这个荒蛮的藩镇给挡住了。
损兵折将,进退两难,原本的大功业如今却一点点结起了彻底败亡的恶果。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反正韦康觉得自己是脱不了身的。
陈权~,那可是个心狠手辣刻薄寡恩的,所以~,愁啊!
“快了吧,算日子应已回武宁了,或许~,等等吧,这几日该会有消息的”。郑畋挠了挠头一脸落寞的随口应和了,他并不怎么关心将来的责罚,心里则早被失落填满了。
本以为自己是算无遗策的天纵英才,谈笑间就能翻云覆雨立不世之功,可现在~,挫败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中。
难不成也要在史书上留下个纸上谈兵的恶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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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邪赤心今日又未被天子召见,算来已有七日了,这是他入京后的第一次,如此可不是个好兆头。
从早至晚,朱邪赤心垮着脸水米未尽,在这新赐的府中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疑惑,紧张,将过往所记的每一个点滴都扒了出来想要找寻出导致今时局面的关键处,但想的越多越杂乱,也就越发没了头绪。
“阿兄,要不~,咱去寻人问问吧?现今得了名姓,还是和皇帝一家的,想必那些个汉家子也不敢再小视我等”。
“不可,赤衷,你要记得,你我现今仍就是为猪狗,只不过是皇帝养的。离天近了,烈日却也更近了,这时候绝定要百般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烤化了~,哎,再等等,战事将起了,你我建功立业便在今时,万不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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