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西域,千秋奇门。
平沙漠路,眢井枯池。
疑是山穷水尽,惶惶问神灵。
却见雄城一座,煌煌似天星。
此城,名唤‘真煌’。
为天下四座奇门城之一。
其与孟岳相同,纵横万尺,占地千顷,恢弘大气,有王朝都城之风范;可其又与孟岳不同,有其没有的高耸城壁,宛若一名矜持内敛的黄花闺秀般,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得,生怕被人看光了去。
不过,这高墙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抵御外敌而建,或许仅仅是用以阻挡隔三差五便要袭来一次的风沙尘暴罢了。真煌城位于孟岳西南百里外,地处一片茫茫金黄的大漠之中。更为恶劣的环境使得它无论春秋,都要饱受风吹日晒、沙卷尘袭,城中的建筑虽与孟岳城一般皆是传承于百年前的真龙风格,却因为蒙上了一层厚厚黄沙,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若说,孟岳城地处西域边境,是人间玉门关;那么这真煌城,就是颗藏于砂砾中的明光珠了。
便就有人要问了,既然这西域大漠风沙如此剧烈、如此不适宜百姓居住,又为何要在此地建城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真煌城,是西域之心,亦曾是天下之心。
三百年前,真龙古贤通商之所,正是在这真煌城中。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虽说,这西域大漠并不在世界的中心,本应不够格做两大王朝的交汇之处——却无奈于那道绵延千里、纵穿世界的天行山,几是将东西两大王朝完全绝断,只留极北地的一块冻土与南方的这片大漠,还算可以通人——可那北方冻土上,满是冰雪,全然不适宜长久定居,也无足够耐寒的坐马驮牛来运载货物。
于是,两大王朝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这块对双方来说都还算是可以接受的大漠之地,来行商贸交易了。
却不曾料,两国建立起这条‘丝绸之路’的同时,又恰好时逢奇门中人陆续出山,涌入西域,自立为王。真龙朝廷本想管教一二,却因大军入漠补给艰难、精锐千骑不敌玄师百人,最终也是鞭长莫及,只得妥协,明面上建立了西域都护府,实则早就将西域地带的诸多权力送于了西域奇门手中——而这两大王朝通商之权,便也一并赠予他们了。
于是,真煌城起。
而东西商旅在此处买卖的同时,亦也使得各自的文化习俗荟萃于此——也因为如此,在这大漠唯一的真煌城中,既有美丽绝伦的纸花手艺、亦有透明细腻的玻璃工艺;既有形魄传神的陶俑玉偶,也有精雕细琢的理石塑像;既有清澈秀丽的水墨书卷,也有别具一格的壁画飞天。
文化的璀璨,让商贸也更为繁荣。
曾几何时,熙熙攘攘的东西商队挤满此地,早市、午市、晚市,三场集市皆已不够,还要加个‘夜市’,势要把十二时辰通通用起来。
就见那大红灯笼高高挂,就见那橙黄油灯闪闪烁。
宛若不夜城。
好不繁荣。
……
忽有秋风凛冽,‘啪-’地一声折断了竖在店铺门口的揽客幌子,正正巧巧地砸落在了他的脚旁,扬起一阵黄沙,拂动了洁白的衣角。
便见王满修稍稍垂眸,俯首打量向这面静静躺于尘土中的旗帜。
其形长方,黄底红边,看着柔顺滑润,应是由上好锦缎材质所织。彩旗的中央,写着四个大大的‘徐记奇货’,是楷书字迹——可待清风吹来、拂起幌子背面时,却又露出了四个‘徐记商局’字样的小篆体。旗帜边角的锦丝有不小磨损,能见缝补的痕迹——可这缝补上的,却已不是蚕丝锦缎,而是一块淡白色的粗布了。
细细端详来,它既不是崭新、也算的不陈旧;已没了华贵雍容,却不至泯然于朴素。
若硬要说个明白,那它也只不过是一面饱经岁月蹉跎、却又还未被人遗忘过的幌子罢了。
白衣细细端详了彩旗几眼,回过首来,望向了步在身前三步外的那抹紫裙。
方才旗帜倏然砸落时,她仅是稍稍侧眼,用被藏于红巾下的赤色眼眸淡淡地往这扫了一眼,就作势继续向前走去了。
对,红巾。
这泠月姑娘于先前出鸩家家门时,在那抹紫裙之外,亦盖上了一条宽厚的红丝巾披肩,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藏起了那对赤红色的眼眸——虽说,她那满脑的紫色秀发,还是有一大半都露在了红巾之外的。但西域之地本就多奇人,再加上这真煌城中百年前就有了染发的手艺,因而只露紫发的话,问题不算太大。
可若是被看到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便就有些难解释了。
白衣稍稍地抬起眼帘,望向了紫裙的背影。
话说回来了,看见她如此打扮,倒是令他颇感惊讶。本以为至少在这真煌城中,她们身为妖精的事情,理应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得要这般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这倒是蛮奇怪的。若说当年真龙大梦一统天下时,指不定颁布过‘驱妖令’的话,如今也过了百三十年了。王满修虽不了解真龙大梦究竟对妖精是何态度,但对于如今北军武与南雍华二国来说,妖精显然是一种志异杂谈中所虚构的精怪,人世间根本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自然也不可能有颁布‘驱妖令’这么一说了。
既然如此的话,再加上如今西域根本没人能染指……那这作为奇门三圣之一的鸩家,又为何要这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呢?
莫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亦或是说,她们有自己的苦衷?
嗯……
白衣大约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王满修无奈一笑,便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静静地望向了那紫裙的背影。
还别说,如若仅是这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子,什么也不做的话……倒也丝毫不觉有无所事事、浪费时间的负罪感。
无论是先前躺在床榻上时也好,亦或是立在厅堂中时也罢,白衣并非是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鸩泠月的身段容颜。只是,那时的他,有力无心,思绪中皆是扶流是否要追杀来这一事,再加上胸口痛楚扰人,便就没怎么去留意她的姿色——即便是在她的脸颊离自己不过半尺之时,也没功夫去臆想分毫。
可这会儿,忽然得了游街观景的空闲,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脑袋便开始胡思乱想,一对明眸也跟着到处乱跑了。
再配上他嘴旁那总是挂着的自在笑意……
全然不似是个正人君子。